寒冷。是那种浸入骨髓、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冰冷。疼痛反而变得遥远而模糊,成了这无边寒意背景板上一些微不足道的点缀。意识沉浮在漆黑的冰海里,时而被现实的浪头短暂地推上水面,感受到雨丝落在脸上的冰冷触感和肺部撕裂般的呼吸痛楚,时而又迅速沉入那令人麻木的、万事皆休的永恒宁静。
死亡,似乎成了一种温暖的诱惑。
就在这生与死的边缘线上,一丝异样的、持续不断的声响,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开始顽强地穿透那厚重的冰冷帷幕,萦绕在他几乎停滞的听觉里。
那不是雨声,雨已经几乎停了。
也不是风声。
那是一种……有规律的、轻微的……哗啦声?像是……水波有节奏地轻抚岸边?不,更清脆一些。还夹杂着某种……哼唱?
一个极其微弱、不成调、却带着某种生命活力的哼唱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这声音与他自身死寂的状态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意识的气球。
陈默极其艰难地、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能量,才将沉重无比的眼皮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视野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只有一片灰白的光亮——天亮了?
他无法转动头颅,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极其有限地扫视着前方。
朦胧中,他看到了一片浑浊的、平静的河湾水面上,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而在水边,似乎有一个……身影?
一个纤细的、穿着深色粗布衣衫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半截腿浸在河水里,正一下一下地,从水里拉起一条长长的、挂着水珠的……渔网?
哗啦……哗啦……
那有节奏的水声,正是渔网被拉起、河水从网眼滤下时发出的。
那不成调的、轻轻的哼唱,也正是从这个身影传来。似乎是个……女人?或者女孩?
依兰今天起得很早。昨夜的暴雨让她心神不宁,担心父亲老岩那艘破旧的小渔船是否系得牢固,也更担心今天渔网的收获——如果今天再捕不到像样的鱼,家里就真的连一点点米粥都快要喝不上了。父亲的脸会变得更阴沉,咳嗽也会更厉害。
她赤着脚,踩在冰凉湿润的河滩泥地上,熟练地收着前一天傍晚布下的刺网。网很沉,收获似乎比预想的要好一些,这让她心中稍安,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小时候母亲教她的、早已忘了词的古老歌谣。
拉起最后一段网,她转过身,准备将网拖到稍高一点的岸上清理收获。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目光无意中扫过了河滩上方不远处,那片长着杂乱水草的坡地。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哼唱声戛然而止。
那里……好像躺着……一个人?
依兰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湿漉漉的渔网,像是要抓住一件武器。
她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靠近了几步,试图看得更清楚。
没错!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仰面瘫倒在草丛里,浑身裹满了已经半干的黑泥和草屑,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像是被暴力撕扯过,又像是在泥水里浸泡了几天几夜。裸露出的皮肤上,可以看到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狰狞的伤口,有些还在微微渗着血水。他的脸侧对着她,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发紫,眼睛紧闭着,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但那种状态……离死亡恐怕也只有一口气的距离。
依兰捂住了嘴,阻止自己惊叫出声。她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恐、困惑和一丝怜悯。
这是谁?
从哪里来的?
怎么会伤成这样,出现在这个人迹罕至的河湾?
是上游冲下来的浮尸?不,他还在呼吸。
是遇到劫匪的商人?还是……逃犯?
最后一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寒意。父亲老岩时常叮嘱她,河边不太平,遇到陌生人和麻烦要远远躲开,尤其是最近好像风声很紧,广播里都在说……
她犹豫了。脚步下意识地向后退缩。
帮助一个来历不明、伤势如此之重的陌生人,可能会带来巨大的麻烦。家里已经够艰难了,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波。也许……应该立刻离开,就当从来没看见过?让他自生自灭?这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人惨白的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那无声的、对生命的顽强坚持,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了自己早逝的母亲,病重的父亲……生命是如此脆弱,又如此珍贵。
就这样转身离开,她做不到。
可是……又能怎么做呢?把他带回家?父亲绝对不会同意,甚至会勃然大怒。而且,这个人伤得这么重,她能救活他吗?
依兰站在原地,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河风吹拂着她额前散落的发丝,带来阵阵寒意。她攥着渔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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