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极致的等待和紧绷的神经中,仿佛被拉长又压缩,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缓慢速度,爬向了深夜。
陈默蜷缩在散发着腐烂水草和淤泥气息的芦苇丛深处,那艘半旧的木船如同一个沉默的同伴,依偎在他身旁,随着轻微的波浪起伏,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吱呀声。冰冷的潮气从水面和泥土中不断渗出,渗透了他单薄的衣衫,试图带走他体内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热量。
远方的探照灯光早已再次亮起,如同两道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它们负责的疆域,将一切试图僭越的生命暴露在无情的强光之下。它们的规律性,此刻反而成了陈默唯一的计时器。他透过芦苇的缝隙,默默计算着光柱扫过的频率,估算着巡逻艇可能出现的间隔。
夜渐深,丛林和河流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白天的鸟鸣兽吼大多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夜行昆虫更加密集的鸣叫,以及河水永无止境的、低沉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加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等待着某个重大事件的发生。
陈默知道,他等待的时刻,正在一步步逼近。
他没有允许自己沉浸在焦虑或恐惧之中。相反,他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机械的、仪式般的准备状态。这是他从无数次绝望和濒死体验中学到的——行动,是对抗恐惧最好的方式。
他首先处理伤口。这是最痛苦,也最必要的一步。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背后粗糙的绷带,碘伏早已用完,他只能用尽量干净的布条,蘸着冰冷的河水,一点点擦拭清理伤口周围。伤口边缘依旧红肿,触碰之下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好在没有出现最可怕的化脓迹象。抗生素似乎起了一些作用。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动作却异常稳定和仔细。清理完毕,他换上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重新紧紧包扎好。手臂和腿上的划伤也做了简单处理。每一下触碰都如同自我施刑,但他面无表情,仿佛那疼痛发生在别人身上。
然后,是食物。他拿出那所剩无几的、硬如砖石的压缩干粮,就着河水,一小块一小块地、用力地咀嚼吞咽下去。味道寡淡如同嚼蜡,甚至带着一股淡淡的铁腥味,但它能提供能量。他吃得并不快,充分咀嚼,让身体尽可能吸收每一分热量。他需要体力,需要保持清醒,需要手臂有力量划动船桨。吃完最后一口,他感到胃里沉甸甸的,却并非饱足,而是一种负担,一种为了让机器继续运转而不得不添加的、劣质的燃料。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检查武器。
他拔出腰后的TT-33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让他精神一振。他在黑暗中反复摩挲着枪身,熟悉着它的每一个棱角,每一道曲线。退出弹夹,黄澄澄的子弹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他一颗颗压回去,听到那令人安心的、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他反复练习着打开和关闭保险(他确认了向下是安全,向上是击发),模拟着拔枪、瞄准的动作,尽管动作依旧笨拙,但那种掌控生死的力量感,却一点点驱散着内心的寒意。
他将手枪重新插回腰后,确保不会脱落。又检查了那把粗糙的短刀,刀刃在衣服上反复擦拭,直到感觉足够顺手。
所有的物资——剩下的那点盐、几张皱巴巴的现金、打火机——都被他用最后的油布仔细包好,贴身收藏。
准备就绪。
当所有外部动作都停止后,内心的波澜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起来。
紧张。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脊柱。对未知的恐惧。河对岸究竟是什么?是暂时的安全区,还是另一个充满未知险恶的泥潭?巡逻艇会不会突然改变路线?这艘破船会不会在河心解体?冰冷的河水、水下的暗流、甚至可能存在的“水鬼”……无数的可能性,每一个都足以致命。
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渗出冷汗,被他默默地在衣服上擦干。
然而,在这巨大的紧张和恐惧之下,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硬的东西,如同被反复锻打的铁芯,稳稳地支撑着他。
是决绝。
退路已绝,唯有向前。这个认知 stripped away 所有的犹豫和侥幸。他就像一支已经离弦的箭,没有回头的可能,只能义无反顾地射向目标,哪怕目标是坚硬的岩石。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路走来的画面:
缅北园区铁丝网下的毒打和电击,阿泰狰狞的面孔,王经理虚伪的笑容……
转运途中黑暗窒息的车厢,坎吉贪婪而残暴的眼神……
“医生”罗冰冷的手术刀和无影灯……
湄公河水鬼滑腻的拖拽和致命的竹竿……
依兰那碗救命的鱼汤和她惊恐的泪水……
岩恩那怨毒而恐惧的诅咒……
走私火并的枪林弹雨和血肉横飞……
还有……张浩的嘲讽,父母的愁苦,李翠花那只锡纸鹤……
痛苦、屈辱、绝望、背叛、以及那一点点微弱却沉重的善意……所有这一切,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复仇。
这两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这般具体,这般如同呼吸一般必要!
它不再是模糊的恨意,而是成了一种冰冷的、必须执行的程序,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穿过这条河、面对一切未知的终极动力。
他要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有一天,能让那些将他推入深渊、肆意践踏他的人生、剥夺他一切的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这股冰冷的信念,如同给即将赴死的战士灌下的最烈的酒,烧尽了最后的恐惧和软弱。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芦苇的缝隙,望向河对岸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眼神之中,最后一丝波动也平息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平静。
最后的夜晚。
最后的准备。
他轻轻抚摸着身旁粗糙的船帮,如同抚摸一匹即将踏上战场的骏马。
然后,他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巡弋的灯光,不再去听河流的呜咽,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到对即将到来的行动的每一个细节的推演之中。
等待。
等待那个最佳时机的到来。
然后,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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