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里那间临时充作病房的屋子,空气混浊得像是凝固的油脂。血腥味、廉价止血粉的刺鼻气味、还有煤炉子散发出的微弱煤烟味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赵红梅和几个邻居妇人忙进忙出,换下一盆盆被血染红的热水,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忧虑。
陈山河依旧昏迷着,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耿大壮和胡小军的情况则要糟糕得多,一个高烧不退,浑身滚烫,一个失血过多,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刘卫东守在一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身上的伤口只是草草处理,神经却绷得极紧,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跳起来。
天光已经大亮,但厚重的窗帘拉着,屋里依旧昏暗如夜。一种无声的恐惧笼罩着这里——不是怕四爷的报复(那似乎还遥远),而是怕下一刻就有保卫科剩余的人,或者更可怕的公家人,撞开门冲进来。
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一片死寂中,楼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异常清晰的汽车引擎声,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关门声。
刘卫东的心脏猛地一跳,霍然起身,凑到窗帘缝隙处,紧张地向外窥视。
只见楼下狭窄的过道里,停着一辆刷着蓝白漆、车顶没有警灯但一看就是公家车的212吉普。车门打开,下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件半旧的棕色皮夹克,身姿挺拔,眉眼周正,但那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蓝色警服、但没戴大檐帽的年轻人,表情严肃,手里拿着笔记本和手电筒。
是警察!
虽然不是保卫科那帮黑皮狗,但警察在这个时候出现,绝不是好事!
刘卫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猛地缩回头,对着屋里的赵红梅等人做了个噤声和惊慌的手势。
赵红梅脸色也变了,连忙示意其他妇人停下动作,屋里顿时陷入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能听到耿大壮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煤炉子轻微的噼啪声。
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力度,最终停在了他们这间屋门外。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刘卫东和赵红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恐慌。躲是躲不掉了。
赵红梅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示意刘卫东站到门后阴影里,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算得上镇定的表情,走上前拉开了门栓。
门开了一条缝。
门外,那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男人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向屋内的景象——昏暗的光线,弥漫的药味和血腥味,床上躺着的几个明显重伤的人。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皱了一下。
“请问,这里是陈山河家吗?”年轻男人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公职人员特有的、略显疏离的礼貌,却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气势。
赵红梅堵在门口,没让开:“你们是……”
年轻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本,翻开亮了一下:“市局刑警队的,我姓王,王建军。过来了解点情况。”
王建军!刑警队!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刘卫东和赵红梅的心上!事情竟然惊动了市局刑警?!这远比保卫科更可怕!
赵红梅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门框,声音有些发干:“王……王公安……山河他……他受了重伤,昏迷着,没法说话……”
王建军的目光越过赵红梅的肩膀,再次扫过屋内,尤其是在昏迷的陈山河和重伤的耿大壮、胡小军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没关系,我们就是初步了解一下。”王建军的声音依旧平稳,“昨天晚上,厂区废铁道和保卫科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情,动静不小。我们接到报案,过来走访一下。听说陈山河同志昨晚也在附近,还受了伤,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人。他没有直接指控,却点明了时间、地点,并将陈山河和“发生的事情”直接关联起来。
刘卫东在门后阴影里,手心全是汗,心脏狂跳。
王建军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门后的阴影,又落回赵红梅脸上:“这两位同志伤得很重,怎么没送医院?”
赵红梅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床上昏迷的陈山河,眉头忽然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苦的呻吟。
王建军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
但他并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道:“伤势耽误不得,还是尽快送医为好。”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又问:“昨晚,厂区里不太平,你们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异常没有?比如,很多人打架?或者,有什么陌生车辆、陌生人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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