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高级人民法院的裁定书,如同一纸最终的通牒,在初冬一个阴霾的清晨,送达了北林市第一看守所。没有仪式,没有喧哗,只有管教沉默地将那份盖着鲜红院印的文件,递到了陈山河手中。
他正坐在铺位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接过文件,他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迟疑或颤抖。目光平静地扫过标题,扫过那些格式化的法律语言,最终停留在最关键的那一行字上:
“……上诉无理,予以驳回。维持北林市中级人民法院(1998)北刑初字第XX号刑事判决。本裁定为终审裁定。”
终审裁定。
维持原判。
死刑。
尘埃,终于落定。所有的法律程序,所有的挣扎与等待,在这一刻,画上了一个冰冷而绝对的句号。
他拿着那份薄薄却重逾千钧的纸张,久久没有动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上面书写的是别人的命运。只是,他那死水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什么,在这最终确认的瞬间,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
也好。
他在心里,再次对自己说。
这样也好。
他将裁定书轻轻放在枕边,与那份一审判决书叠放在一起。然后,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扇小小的铁窗,投向窗外那片被禁锢的、灰暗的天空。仿佛那里,才有他最终的去处。
几乎在裁定书送达的同时,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北林的街头巷尾。报纸、电视、广播,所有媒体都在第一时间报道了这一“最终结果”。舆论再次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澜,但很快便平息下去,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激起最后的涟漪后,终将沉入水底,被世人逐渐遗忘。
“果然还是维持原判了!”
“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这下算是彻底结束了。”
“唉,也是可怜了那个赵红梅……”
人们的议论,带着事不关己的慨叹和迅速消退的热情。对于这座城市而言,“陈山河”这个名字,正在迅速从一个鲜活而恐怖的符号,褪色为一段即将被尘封的历史记忆。
而在城北那间租来的小屋里,赵红梅在接到罗秉义律师电话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离她远去。电话那头,罗律师沉重而简洁地告知了最终结果,后面安慰的话语,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听筒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上的一片污渍,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了躯壳。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奔走,所有的希望与绝望的反复煎熬,最终换来的,是这样一纸冰冷的、不容更改的裁定。像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凌迟,终于到了最后一刀。
她输了。
输给了法律,输给了命运,或许,也输给了陈山河自己那早已放弃的决绝。
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将她彻底包裹。她感觉自己像一座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孤坟,所有的生机与热望,都已随着那个终审裁定的到来,而彻底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电话听筒,轻轻放回座机。然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熙熙攘攘、为生计奔波的人群。
他们的烦恼,他们的喜悦,他们的爱恨情仇……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的世界,从听到“维持原判”四个字起,就已经轰然倒塌,只剩下一片废墟。
她拿出那张她和陈山河的旧合影,照片上的笑容,此刻看来遥远而刺眼。她用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庞,泪水,终于后知后觉地、无声地滑落,一滴,两滴,晕开了影像,也模糊了所有关于未来的想象。
她知道,接下来,将是等待。
等待最高院的死刑复核。
等待那最终的执行命令。
等待……彻底的永别。
而在看守所的高墙之内,陈山河的监舍也被一种异样的氛围所笼罩。同监舍的犯人看他的眼神,混杂着更深的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一个被正式判处死刑、且上诉被驳回的人,在这里,已经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存在。
管教对他的态度,也似乎多了几分程序之外的、极其隐晦的复杂关注。提审、放风,一切照旧,但无形的标签已经贴上。
陈山河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是毫不在意。他依旧保持着那种近乎绝对规律的作息,吃饭,放风,静坐,睡觉。只是,他望向铁窗外的时间,似乎变得更长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他什么也没想。
只是在用这最后的时间,默默地、平静地,与这个世界,做着无人知晓的告别。
维持原判。
这四个字,斩断了所有在法律框架内回转的可能。
也为他波澜壮阔、罪孽深重的一生,钉上了最后一颗,也是最坚固的一颗钉子。
北林的冬天,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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