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鳞江湖 第81章 续残篇

冰冷的岩石硌着脊背，寒意透过破烂的僧袍渗入肌肤，却远不及内心万分之一的焦灼。萧见白背靠着湿滑的岩壁，将昏迷的不嗔和气息虽稳却依旧微弱如游丝的弥仞紧紧护在身后。

裂缝外，蛮族战士刻意压低的呼喝声、皮靴踩过碎石的摩擦声，如同鬼魅般时远时近，织成一张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网。

更令人心悸的是空气中那不时传来的、细微却尖锐的“嗡鸣”声，那是极不稳定的空间裂隙随机出现的死亡之音，将这片区域变成了一个无形的雷区，暂时困住了敌人，也困住了他们自己。

萧见白强行压下胸腔内翻涌的血气，试图运转那早已枯竭的佛门真气，回应他的只有经脉空荡的刺痛和内腑撕裂般的钝痛。他低头，看向怀中。

不嗔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但还算平稳，燃烧精元的代价巨大，短时间内难以苏醒。

而弥仞……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即使昏迷，眉宇间似乎仍凝结着一丝化不开的痛楚与倔强。

孙大夫的丹药神异，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但那身恐怖的伤势，若无进一步救治，恐怕……

他的心狠狠一揪。小仞仞这一路，究竟是如何拖着这样一副身躯，穿越盘龙险境，突破边关阻隔，最终找到这绝死之地的？那需要何等惊人的意志？他不敢细想，每一次思绪触及，都仿佛有无数钢针扎入心脏。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这条岩石裂缝并不深，尽头是冰冷的石壁，并无出路。

光线昏暗，只有从裂缝口透入的、涧底那常年不散的灰蒙天光。

空气潮湿，弥漫着苔藓、血污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的奇异气味。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弥仞身上，落在那卷被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下意识护在胸前的《灵枢鬼门针》古籍上。

丝帛包裹黯淡无光，仿佛也随着主人的濒死而陷入了沉寂。

忽然，萧见白想起之前喂药时，那古籍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古老苍凉的气息。当时情急未曾深思，此刻静下心来，那丝异样感再次浮现。

难道……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极其小心地将那卷古籍从弥仞怀中取出。

丝帛冰凉，触手有一种奇异的质感，似乎并非凡物。他将其轻轻放在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观察。

古籍依旧沉寂，没有任何光芒或波动。

是错觉吗，还是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

萧见白沉吟片刻，回想起弥仞之前操控空间节点的情景。她似乎能与此书产生某种深层次的联系，或许。

他尝试着，将自己那仅存的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感知力，如同涓涓细流般，小心翼翼地探向古籍。

并非强行侵入，而是一种带着试探与请求意味的触碰。

就在他的感知力触及古籍表面的刹那。

——嗡！

古籍猛地一震，虽然轻微，却清晰无比。

紧接着，一层极其淡薄、若不仔细观看几乎无法察觉的青色光晕，如同呼吸般在古籍表面流转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但就在那光晕亮起的瞬间，数个极其复杂、由无数细微光线构成的、不断变幻的立体图谱虚影，如同惊鸿一瞥，骤然投射在昏暗的空气中，随即又如同泡沫般幻灭消失。

虽然只是一瞬，但萧见白看得分明，那些图谱的结构，玄奥异常，绝非寻常医道针谱，倒更像是在描绘某种能量的流动与节点的架构。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无法理解的古老符号和文字片段。

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如同被触动的琴弦发出的余韵，顺着萧见白那丝感知力，反馈回了他的识海。

那并非完整的语言或图像，而是一种模糊的“指向”和“渴求”。

它指向裂缝深处那面冰冷的石壁某处。

它“渴求”着能量，某种特定的能量灌注。

萧见白心中剧震，这古籍果然有灵，它是在指引什么？还是在求救？又或是记录下的某些信息，需要能量才能显现？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古籍刚才“指向”的那面裂缝尽头的石壁。那里看上去与其他岩壁并无不同，覆盖着湿滑的深色苔藓。

他挣扎着站起身，拄着断杖，踉跄地走到那面石壁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那片区域的苔藓。

入手冰凉粗糙。但当他仔细抚摸时，指尖却感受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与其他地方质感略异的凹陷。

那凹陷的形状，似乎与刚才惊鸿一瞥的某个古老符号的一角，隐隐吻合。

萧见白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强压激动，再次回到古籍旁，尝试将感知力集中，更专注地传递出“需要更多信息”的请求。

古籍再次微弱震动，表面的青光如同风中残烛般闪烁不定，显得异常吃力。

这次反馈回来的信息流更加模糊断续，但萧见白依稀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片段。

……残阵……节点……疏……非堵……引……

……星髓……或……同源力……可……暂启……

……危……慎……

残阵？节点？疏而非堵？引？

星髓？那是什么？同源力……是指与这古籍同源的力量？是指弥仞的风元之力？还是自己的佛力？或者不嗔的念力？

暂启，开启什么，这石壁之后难道另有洞天。

危！慎！

信息虽残缺，却指向了一个惊人的可能性，这鬼哭涧底的空间异常，或许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与某个古老的“残阵”有关，而这面石壁，可能就是残阵的一个关键节点。

古籍知晓疏通或引导此处节点的方法，但需要能量来“暂启”某种通道或功能？

而“星髓”……萧见白从未听过此物。但“同源力”……他看向昏迷的弥仞和不嗔。

弥仞的风元之力显然与古籍最为契合，但她此刻……不嗔的念力或许能沾边，但也昏迷。

自己的佛力刚正宏大，但与这古籍的气息似乎并不完全同源，强行灌注，是“疏”是“堵”犹未可知，更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危险。

希望就在眼前，却因能量匮乏而遥不可及，这种无力感几乎让人绝望。

就在萧见白眉头紧锁，苦苦思索对策。

“唔……”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响起。

萧见白猛地回头，只见弥仞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她的眼神依旧涣散空洞，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但确实苏醒了一丝意识。

“小仞仞！” 萧见白立刻扑到她身边，声音因激动而沙哑，“你感觉怎么样？别动！你伤得很重！”

弥仞的视线模糊地聚焦，看清是萧见白，灰败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旁边那卷微微震动的古籍上。

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那只勉强能动的左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萧见白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急忙将古籍拿起，小心地放入她微蜷的左手中。

指尖触碰到古籍的瞬间，弥仞的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震。

那卷沉寂的古籍，仿佛真正找到了主人，表面流淌的青色光晕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稳定了许多，不再闪烁不定。

她闭上眼，似乎在用残存的精神力与古籍进行着某种极其艰难的沟通。

片刻后，她再次睁开眼，看向萧见白，眼神中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决然。

她用尽力气，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目光坚定地看向那面石壁，又看向萧见白，最后目光落回古籍上。

萧见白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无法提供能量，但古籍需要引导。而引导的方法，她知道，需要他来执行。风险极大，但她选择相信他。

萧见白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和坚定。他重重点头：“我明白了。告诉我该怎么做。”

弥仞再次闭上眼，左手无力地搭在古籍上。

古籍表面的青光开始以一种奇异的节奏明灭，这一次，不再是投射出完整的图谱。

而是分离出数道极其纤细的、如同蛛丝般的青色光丝，颤巍巍地、如同拥有生命般，指向石壁上那处特定的凹陷，并不断微调着角度和位置，勾勒出几个关键的能量流转路径和几个需要灌注力量的精确点位。

这就像是在昏暗的环境中，由弥仞和古籍共同执笔，为萧见白绘制一幅极其精密的、却又脆弱无比的施工图。

萧见白屏息凝神，将全部精神集中在那几道纤细的光丝指引上，强行记忆着那复杂而精妙的能量引导路径和点位。

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任何偏差，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可能是空间结构的彻底崩溃，也可能是古老阵法的恐怖反噬。

“咳……咳咳！” 不嗔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竟然也悠悠转醒。他虚弱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老萧……小仞仞……我们……这是……”

“没时间解释了！” 萧见白语速极快，目光死死盯着石壁，“不嗔，如果待会看到我力竭或有危险，不要管我，立刻带着小仞仞后退，越远越好！”

不嗔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萧见白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和弥仞那副惨状，立刻意识到情况危急，咬牙点头，挣扎着挪到弥仞身边，用自己还能动的右手护住她。

萧见白最后看了一眼那几近消失的青色光丝指引，眼中闪过决绝。

他低喝一声，将体内最后残存的、包括压榨生命潜力逼出的所有佛门真气，按照古籍指引的特定路线和频率，小心翼翼地、精准地灌注到石壁上那几个指定的点位之中。

他不是强行冲击，而是试图以一种“疏导”和“共鸣”的方式，去“激活”或者说“安抚”那个节点。

嗡——！！！

石壁猛地一震，表面那处凹陷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整个裂缝剧烈摇晃起来，碎石簌簌落下。

一股庞大、混乱、却又带着某种古老秩序的空间能量被引动了，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萧见白真气引导的路径汹涌而出。

“噗！”

萧见白首当其冲，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剧烈颤抖，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但他死死咬着牙，双目赤红，拼命维持着真气的输出和引导，不敢有丝毫松懈！他在与一股远超自己力量的洪流搏斗。

不嗔吓得脸色惨白，紧紧抱住弥仞。

弥仞躺在不嗔怀里，眼睛死死盯着石壁的变化，左手搭在古籍上，指尖微微颤抖，似乎在凭借与古籍的联系，竭力帮助萧见白微调着引导的方向，分担着一丝压力。

那卷《灵枢鬼门针》古籍，在弥仞的引导和外界庞大能量的刺激下，仿佛终于汲取到了一丝力量，表面青光再次亮起。

但这一次，它没有投射图谱，而是将青光凝聚成束，猛地照射在石壁那片刺目的白光中心。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在白光与青光交织的中心点，石壁的表面，竟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扭曲不稳定的、散发着幽暗光芒的能量漩涡，缓缓浮现、成型。

通道竟然真的开启了。

但这通道极不稳定，边缘的能量剧烈扭曲波动，仿佛随时会崩溃。

“走！！！” 萧见白嘶声怒吼，他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支撑不住，“快进去！！”

不嗔没有任何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抱起弥仞，朝着那个扭曲的能量漩涡猛冲过去。

就在不嗔抱着弥仞的身影即将没入漩涡的瞬间。

——咔嚓！

一声脆响，萧见白手中的断杖再也承受不住两股力量的冲击，骤然断裂，他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向后倒去。

而那石壁上的能量漩涡因为失去引导，开始剧烈扭曲、急剧缩小。

“老萧！” 不嗔惊骇回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弥仞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一直紧握着乌鳞匕首的左手猛地向后一挥。

匕首上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她最后压榨出的风元之力，精准地缠住了萧见白的手腕，将他猛地向前一拉。

同时，那卷古籍爆发出最后一道强烈的青光，猛地注入即将闭合的漩涡。

——噗！

三人的身影，几乎在能量漩涡彻底崩溃湮灭的前一刹那，险之又险地彻底没入其中。

漩涡消失。

石壁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地上留下的血迹、断杖，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剧烈能量波动，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裂缝之外，听到内部巨大动静的蛮族战士惊疑不定地试图靠近，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比之前更加狂暴的空间裂隙逼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区域能量渐渐平复，却再也感知不到任何生命气息。

冰冷的失重感。

混乱的能量乱流撕扯着身体。

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眩晕中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永恒。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萧见白、不嗔、弥仞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这里似乎是一处完全陌生的、绝对黑暗寂静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古老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的能量气息。

他们成功逃离了鬼哭涧底的绝杀之局，却也被那古老残阵和古籍的力量，抛入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吉凶难料的，另一片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