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的断代史 第76章 好事将近

跟郭修谋的女人打过招呼，苗褚氏坐到了郭修谋旁边的椅子上。没等苗褚氏开口，郭修谋先行表示了祝贺，并调侃说你现在快成婆婆了，走路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苗褚氏一笑，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说着，压不住的笑意在苗褚氏嘴角荡漾，她自我感觉，像水中的波纹，一圈一圈，及至全身，如沐春风。

聊过几句闲撇，苗褚氏把话题引到了正路，心头一团的事，她可不想在郭修谋阴凉舒适的过道里白白消耗时光。听闻苗褚氏要大办一场，郭修谋吃了一惊，在苗家庄，乃至山南，传启大办特办的根本没有，顶多两桌足矣，若是按照苗褚氏的打算实施，这场寻常的传启将会超越许多人家的正式喜宴。郭修谋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大办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传启大操大办的我可没听说过。好钢用在刀刃上，想好看的话娶亲那天大办，传启的话没必要，若是单纯想好看，我建议你还是留到永昶娶亲那天，喇叭号子一吹，想不热闹不行，传启也就是走个过场。

郭修谋的一席话让苗褚氏清醒了不少，反复掂量之后，她采取了郭修谋的建议，只办两桌。郭修谋最后几句话说得很到位，你是想好看，把亲朋好友请过来，问题是人家拿不拿礼，拿礼又怎么拿，这个可没有先例。就是这几句话打消了苗褚氏要大办一场的决心。我没打算收礼。苗褚氏实话实说。郭修谋说你没打算，可是人家未必这样想。苗褚氏想想也是，自己不想，并不等于别人也这么想，正是俗语说的菜好做客难请。回去的路上，她不由得不佩服郭修谋的老道，毕竟直面这个问题需要眼界和见识，相反，自家一味想显摆的意味过于明显了，这也跟自己以前的做派不符，想想，全都是接二连三的霉事闹腾的，以致乍逢一次喜事就不知道怎么操持了。

打消了大办一场的念头后，苗褚氏伙着憨柱的女人去了一趟青石街。在憨柱女人的指点下，苗褚氏买齐了传启的一应物件。对于梅账房的女儿，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苗褚氏一百个满意，是以，每一样传启的物件都拣最好的买，不问价钱贵贱。为此惹得憨柱的女人感慨，这还未过门呢就把儿媳妇为住了。苗褚氏颇为自豪地应道，那是，我的儿媳妇我能不疼？说完，又颇为炫耀地说，你没见我那儿媳妇，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憨柱女人笑了，想起当初自己也是如此一般的心情。

采买完毕，苗褚氏拐进了刘文炳老中医的药铺。公公、男人在世时没少麻烦刘老中医，为了道情，苗褚氏决定永昶传启安刘老中医出席。刘老中医却不在，问过他儿子，才知道下乡就诊去了。苗褚氏就把来意说了，并恳请刘老中医一定赴宴，否则到时候派人来接。刘老中医的儿子不失礼貌地替代父亲接受了苗褚氏的盛情，并送到街口这才作罢。

按照苗家庄的习俗，永昶的传启摆了三桌酒席。三桌酒席规格却比一般喜宴都高，个顶个的十大碗不说，每一桌还上了整个猪头。酒是最好的酒，五年陈的兰陵大曲。烟更是少见的卷烟，大前门。这一切安排颇令王校长满意，他不无自得地说，这是我第一次说媒，没想到一炮打响，一次成功，这大席吃得太容易了。众人七嘴八舌的恭维更令王校长飘飘然，他点着油汪汪的猪嘴赞道，都说你们青石的席地不咋地，我看，比敏河的强多了么，我喜欢吃猪脸子谁说的？褚亚青打趣道，青石的席地好不好不说，你说你一个媒人嘴头子拉陆地说不出不怕人家笑话。众人呵呵笑。王校长毫不在乎，人就要活得真实些，别整天一副假面孔，那多累，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这年月，说不定哪天一蹬腿，说到这里似乎觉得于气氛不妥，就自我圆场道，今天是永昶传启的大喜日子，我要好好喝，不醉不归。

永昶传启，按理郭修谋不是主角，可神差鬼使，那天，郭修谋却跟王校长斗起了酒来，这点颇令一帮人吃惊不小。细细究来，却是因为王校长无意间的一句话，不曾想郭修谋心了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知谁闲聊起苗家的种种不幸的遭遇，话一起头，众人像抽丝剥茧般把苗家自苗南拳死后的种种离奇的遭遇当做下酒菜说了。说了也就说了，毕竟都是陈年往事，可王校长一句话颇令郭修谋羞恼。当然，他也不好当面辩驳，毕竟主家请来帮忙的，万不可再给主家添麻烦。不给主家添麻烦，不等于不能敬酒。郭修谋给身边的老周使了个眼色，自己主动站了起来，一通冠冕堂皇的官场话说完，带头干了满满一杯酒。

王校长哪里知晓郭修谋的险恶用心，更不会想到刚才无心的一句话早已把眼前的苗家庄的保长得罪了。其实王校长也是无心，针对苗家遭受的几个劫难，深表同情的同时王校长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要我说治安这么不堪，保长也负有责任，咋不学一些村子组建护村队，至少马子不会那么肆无忌惮地上门抢掠。

到过苗家庄的大客都知道苗家庄的一帮陪客的厉害。王校长也是事后才泛过想，那已是第二日晌午了。有保长郭修谋带头，一帮陪客的车**战把王校长很快喝得醉眼迷离。苗褚氏没上桌，可这一点都不耽误她掌控席地的场面。既要喝好又不喝倒，这是她秉承的原则。这个度委实不好把握，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把握。看到几个陪客的一个个站起身敬王校长，苗褚氏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她让永昶把大舅褚亚青喊出屋，让他替王校长把控一些，别喝坏了身子。谁知道褚亚青不置可否，说没事没事，我知道他的酒量。

傻子都能看出陪客的用意，王校长当然更能看出来，他更多的把他们的劝酒当成一种陪客应有的热情而没做他想。凭着二斤半的酒量，王校长还没在敏河大小的酒场上失过态。几个耆老残品的陪客他更没放在心上。

刘老中医如约而至，只是来时席地已进行过半。他颇为歉意地施礼，因为临时出诊耽误了，并自罚三杯表示歉意。席地开始前，苗褚氏派了腿快的腊八去青石请刘老中医，回复说临时有事出诊了，并说无需等他，出诊后会自行前往。

刘老中医的到来打断了郭修谋的预谋，他不得不再次上阵，开始了第二轮的敬酒。几个陪客的都弄不明白保长郭修谋咋了，大有不醉不罢休的态势。那边，王校长却是双目炯炯，如此的场面他见得多了，倒是郭修谋不服输的性格点燃了他心底潜藏的豪情，酒逢知己千杯少，逢着上劲的也不是多见，他嫌一盅一盅的倒酒麻烦，让永昶拿来大海碗，当着众人的面倒了满满一碗。看着盈盈欲溢的酒碗，王校长扫了众人一眼，最后落在了郭修谋的脸上，郭兄，这样可好。郭修谋气势上不甘落后，他少见地卷了卷袖子，沉着地说，也行。

**出现在王校长和郭修谋各干了一碗酒过后。老周明白了郭修谋的暗示后，举起自己的小酒盅敬王校长，也许是看透了老周的企图，王校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老周的敬酒，他说，要喝就跟我说一样，否则免谈。一席话说得老周面子上挂不住，沉思了一下，老周也换了大碗。老周突然表现出的豪爽颇令苗家庄的一帮头面人物吃惊，就是坐在屋里的苗褚氏也不禁刮目相看，要知道平时的老周可不是这样，老实稳重一直是老周给苗家庄的老少爷们的固有印象。

一碗酒下肚，王校长来了兴致，他脱掉严丝合缝的中山装，又解开了脖子下的纽扣，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苗家庄不大，藏龙卧虎呀，他笑说，眼睛却盯着老周面前的大海碗。

老周盯着满满一碗酒，好一会没说话。事是老周挑起的，老周不说话，别人也不说，都看着老周怎么把一碗酒喝下去。谁也不知道老周想些什么。其实老周什么也没想，他在不停地为自己打气，满满一碗酒可不是玩的，下到肚子里有可能作怪。老周思忖了片刻，很庄重地把海碗举到嘴边，那份肃穆跟戏台上出征的将士差不多少。聚集了诸多的目光，老周已经骑虎难下，结果他牙一咬，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满碗的酒。也获得了一阵喝彩。谁知道掌声还未落尽，就见老周一个趔趄，人就像麦草个子一样歪倒了。

那晚，一桌八个人秃噜到桌底的足足有六个。刘老中医借口明日一早还要去大窑村出诊，早早撤了。褚亚青像个忠实的观众，饶有兴趣地看着王校长口吐莲花跟一帮陪客拼酒，而没有丝毫的阻拦。多年的交往下来，王校长的酒量他还是知道底细的。何况他还有个特点，喝不足不罢休，为此得了一个外号，喝不够。

郭修谋有些后悔跟王校长拼酒，他觉得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酒漏。王校长酒漏不漏郭修谋不敢肯定，但是他不停地擦汗却是亲眼目睹。他曾听说，酒漏的人喝酒的显着标志就是出汗，喝下去的酒变成汗出来了，千杯不醉，厉害的从脚底出，次之的从全身出，王校长的脚底他看不到，但是不停地甩一把汗却是实实在在的。

谁知道老周一碗酒还没下肚，人就不行了，人还未及转身，就狂吐起来，干哕的一帮人瞬间没了食欲。被人抬着回去的路上，嘴角流着粘涎的老周却是心知肚明，若不是借了郭家的钱暂时还不上，龟孙才拚命喝呢。

传启过后没几日，梅账房的病突然加重了，女儿传启的喜气没能给他的身体带来根本性的转变，那几日回光返照般的好转不过是一种假象，更透支了原本不多的体力，让他一病不起，甚于以往。俗语说年前麦后，久病的人更忌讳这个关口。思考良久，病床上的梅账房做出了一生当中最后一个正确的决定，趁着自己没死，赶紧把女儿嫁了。

许多人惊诧于永昶娶亲的速度，这边刚传完启没几天，苗家已经准备着娶亲的一应事宜。苗家庄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苗家请了一帮人帮助粉刷墙壁，修葺屋顶，却不知道这都是女方家的主意。自感时日不多的梅尧祖决定趁自己还活着，赶紧把女儿嫁了，也算了了一番心事。对于亲家的苦心，苗褚氏表示了同情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欢喜。早就巴望抱大孙子的苗褚氏对于这个日子的迫切只有她自己知晓。多少个难眠的夜晚，多少无聊的晨昏，苗褚氏扯心揪肺的念想不就是这个事情么。当王校长的话传到她的耳朵时，她楞都没打一口答应，女方家说怎么就怎么，我没意见。

苗褚氏的爽快出乎王校长的意料，他当面少有地恭维永昶道，你母亲真不简单，一般的男人都赶不上。永昶笑笑。王校长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既然没意见，我就通知女方家了？可别后悔。说完，笑眯眯地走了，谁知道走了两步又回来了，抚着永昶的肩头说，你得赶紧准备，十来天，说快很快的，娶亲可是大事。

苗褚氏不为永昶的婚房发愁，这也是她敢于痛快答应的主要理由。盖一处娶亲的新房是横亘在许多当爹娘的人心头的一道巨坎，许多人究其多年也没能完成夙愿却也是事实。盖处房子扒层皮，于是给谁不睦，劝谁盖屋成了一句调侃盖屋艰难的俚语。苗褚氏没了盖新屋的负担，操持起永昶的婚事就相应简单多了。房子无需新盖，几年前男人在世时倒过垄，此刻没有倒垄的必要，只需把墙壁粉刷即可。正是农闲时刻，人也好找，三日后，苗家以一种即将迎娶新人的崭新面貌矗立在苗家庄的人的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