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的断代史 第58章 借钱

褚亚青实话实说还有别的事，才把外甥永昶的事说了，恳请三黑子留意一下，有合适的给外甥说个锅门，条件差不多就行。三黑子一拍大腿，说你早说，你的外甥就相当于我的外甥，没事，我帮着打听打听，有合适的我给你回话。说完，又说，我就觉得你没那么好心，还专门来看我，这哪是来看我的，给我找事来了。

褚亚青哈哈笑，两包明前茶还不够堵你嘴的？

三黑子一脸委屈的表情，你说你也是，就我一个贩鱼的，喝那么好的茶叶，那不是糟蹋东西？你要是送我几斤大把抓我还喜欢，你偏偏送我那么好的茶，我看你还是拿回去吧，搁我这真的浪费。

褚亚青恨铁不成钢的说，我看了，你一辈子也就是贩鱼的命，你不知道好茶好喝？没事泡杯茶，唱唱小曲，多滋呀，有福不会享，活该你脸黑。

一顿褒贬把三黑子说的哈哈笑，不过，两个月后，褚亚青送的两包好茶叶却派上了用场，为三黑子博得一场好名声却是真的。由此，三黑子不得不感慨道，到底是好东西。

苗家要给永昶说亲的传闻人尽皆知，可令苗家庄人纳闷的是，两个月都过去了了，苗家那边像没事人似的。不久，断断续续的传闻像西南风一样刮遍了苗家庄的角角落落。传言说，苗家永昶是个童子，活不过二十。这样的话，饶是再贪财的女子也敢嫁给永昶了，没有人愿意嫁过来就当寡妇。钱财固然重要，可有时候人更重要。还有人说，苗家的祖坟有问题，男人活不过四十。更有人说永昶是个二月子，不能生，十六七了毛还没扎，所以不敢去黑石崖洗澡。这一切的一切，苗褚氏都蒙在鼓里。

时间一晃，永昶就毕业了，这是秋收之前难得的一段清闲时间，高中毕业的永昶回到苗家庄，安心做了一个清闲的大少爷。对于家里的一应事体，苗褚氏从不支应永昶，在她心里，儿子刚从学校出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哪受得了那个苦，再说，家里的活憨柱和小黄足以应付，也没有必要永昶插手。

麦收时，憨柱建议苗褚氏后招了个月工，工期三个月，每月二十文钱。这个月工是个勤快的小伙子，东黄村的，和憨柱家沾亲带故，是以，憨柱总是能以长辈的口吻指使黄二虎干这干那，看到不入眼的，就亲自手把手的教，一个月下来，黄二虎就把苗家的活计捋清楚了，从而不要憨柱指使就知道哪个该干哪个不该干了。

儿子看在跟前，苗褚氏自然是欢喜得很，可是，说媒的没有回话，总令苗褚氏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她自诩，就凭她苗家的名声和家境，不敢说媒人围破门吧，至少隔三差五的得有人上门给永昶提亲吧，如今给永昶说亲的话撒出去几个月了，一个影像都没有，这点颇令苗褚氏焦心。焦心归焦心，可苗褚氏还是一如往常，在她看来，也许是自家的家境过于优渥，寻常小门小户的人家自感不般配，才令永昶的亲事没了着落。

有关苗家的风言风语，憨柱的女人多少知道一些。村里人也都知道两家的关系，有些话还是避着她。饶是这样，憨柱的女人还是知晓了许多不利于永昶的不实之词。想了一个晚上，她和男人憨柱说了，憨柱整天光知道闷头干活，女人间的闲扯也从不上心，听到女人这样一说，憨柱颇为气愤，都是什么熊人啊，好的不说，净胡编乱造糟蹋人，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那晚，憨柱和女人聊了好多，最后一致认为，要把这事告知苗家，若任其发展下去，苗家的名声瞎了不说，耽误永昶的终身大事就坏菜了。苗家可就这一个独苗苗，更是耽误不起。凭两家的交情，不能为苗家排忧解难也就罢了，维护苗家的名声却是义不容辞。

听了憨柱女人的话后，苗褚氏陷入了沉思，几个月来的焦心也有了答案，无需说，村里有人使坏。谁使的坏，却不好判断，更不好随意猜测。苗褚氏笑了笑，你说都是什么人呀，干这断子绝孙的孬事，咋就不怕报应呢。

憨柱的女人附和道，谁不说呢，俗语说，能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打岔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苗褚氏挥挥手，像是要挥去什么似的，算了，历朝历代都有忠臣奸臣，庄上有这样的也不稀奇，有的人就看不的人家好，巴不得人家生孩子掉井里，走路磕石头上，再说人家说了，你也没招，不好对质，就是真的知道谁说的又能咋地，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堵人家的嘴。算了，咱知道这事就行了，没必要上火，再说上火也没用，还是想法子怎么给永昶说个锅门才是真的，我真的有点着急了。

憨柱的女人叹口气，心头浮上一层阴云，她知道，一旦坏名声传出去，想改回来是多么的难，尤其像苗家这样有故事的人家。

谁也捂不住别人的嘴，由他们说去吧。

苗褚氏叹口气，她实在想不透有谁这么歹毒编出苗家这样的谣言，原本以为给永昶说亲是手到擒来的事，这样一看，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仔细思谋思谋，自打男人去世后，这唯一的一件大事竟然是这样的结果，苗褚氏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人言可畏，人心叵测，就像老秀才所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苗褚氏寒心的不是造谣的人，倒是村里一向不错的人家，咋就偏偏信了谣言，传了谣言呢，不错，苗家是有几代未及高寿的，可村里三十多四十多就殁的，也不是少数，为啥偏偏自家招致这么多的非议呢，难道哪里做错了什么？苗褚氏想了又想，也没觉得哪里出现了错误。其实，她不知道，有的人不管你做了什么，哪怕全是好事，在一些人眼中，也全部是错。

就在苗褚氏为永昶的亲事发愁时，郭修谋绷着笑，按部就班的准备着儿子郭五的喜事。自打接受了祖父传导的仇恨后，郭修谋没有一天不在想着家前那块伸勺子挖饭的水浇地什么时候改姓郭。这么多年过去，那仇恨像一颗钉子深深扎进了郭修谋的心里，从童年到中年，以致有时候夜不能寐。好多时候，郭修谋走出家门的时候，他都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块令他沮丧万分的土地。悲哀的是，越不想看，那块地偏偏就在眼前立着，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张扬着每个季节的特点，或绿或黄，或者雪白，但都不是属于他的颜色。表面上，郭修谋保持着一个保长或者一个大户人家该有的体面，在苗家寻求帮忙的时候也算尽职尽责，可是每当苗家有事的时候，郭修谋都会暗暗畅快很久，并解气地认为，报应。

就在苗褚氏央求三大脚给永昶说媒亲事的第二日，听闻消息的郭修谋在门口截住三大脚，以一个善心长辈的口吻交代她，要给苗家永昶说门好亲事，去女方家也要拣好的说，男方家里多少地，多少银钱，男方多么懂事，多么有学问，总之，不能说苗家男不过四十二，更不要说永昶童子这个身份。三大脚连连点头答应，对于这个一向看不起她的保长，三大脚表现了极度的尊敬，她忙不迭说，好好好，保长，都听你的，我知道怎么说。郭修谋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挥，转头进了家门。

找人看过日子，郭五的婚事定在秋里。计算了一应的花销之后，郭修谋开始头大，不管怎么着，就凭这些年积攒下的人情和名气，席地的档次不能太差了。除去自家产的小麦可以磨成粉蒸馒头之外，余下的都要花钱去买。历经四房儿媳妇的迎娶和一个闺女的出嫁，此时的郭家已经今非昔比，加上前年的那场匪祸，郭修谋已经从当初的大户人家变成了名义上的大户，而实质只有他自己知道。表面上，他还维持着一个大户人家的体面，内里的捉襟见肘已不足为外人道。地里的产出还算稳定，多亏老天爷开恩，几年来风调雨顺。除掉缴纳的各种税，再除掉一家人的口粮，剩下的粮食卖掉一部分作了日常花销，郭家已经拿不出多余的银钱置办一场体面的喜事了。喜事可以收些喜礼弥补花销，可儿子娶亲的房子却要修葺，最起码的倒垄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遑论墙面的刷新和人工的花销。

郭修谋的牙开始疼起来，腮帮子肿了老高。女人拿了热毛巾给敷，被郭修谋推开，他知道那都没用，之所以上火，全是儿子的喜事闹的，说一千道一万，主要是缺钱。他捂着腮帮划拉了半天，也没想出哪个亲戚能让他值得张一次口借钱应应急。最后，郭修谋不得不把目光拉回到苗家庄。苗家庄的富裕户就像天空的晨星，寥寥的三四家，每家每户的家底郭修谋不敢说了如指掌，至少也能猜测个**不离十，能值得他郭修谋张口且不被驳回面子的，估计也就苗家。

迎亲前，房子必须拾掇好，郭修谋想了又想，决定把五间房子的垄都倒了。五间房子，靠西首给儿子作婚房，剩下的两间东首的房子郭修谋老两口住着。五间房子连在一起，当初傲娇整个苗家庄许久时日，现在倒垄，万万没有只倒三间留下两间的道理。

公公好茶，男人也好茶，苗褚氏自觉不自觉地也要泡上一杯啜饮。夏日天长，午后睡上一觉，醒来后再泡杯热茶慢饮成了苗褚氏雷打不动的习惯。有人认为天热，进食凉的东西解暑，殊不知喝上一杯热茶不啻于吃上一块西瓜。就在苗褚氏刚刚泡上一杯茶的时候，郭修谋手当遮阳棚进了院子。

郭修谋没有开门见山就提借钱，而是东扯葫芦西拉瓢聊了一些陈年烂谷子的事，以及村里新近发生的一些琐事，无非就是谁家的婆婆和儿媳生了口角，谁家的鸡吃了邻居的蔬菜等些许小事。苗褚氏细细听着，脑海中却转换着一个念头，郭修谋不会专门找她聊这些无聊的事情的。郭修谋不说正题，她也不提，只时不时给他续水，偶尔点点头回应一下。

郭修谋聊着天，眼睛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个熟悉的屋子。这其间，郭修谋的心思动了又动，几次想张口借钱的，无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作为苗家庄的保长，曾经的大户，郭修谋突然发现，自己当初鼓足的勇气竟然慢慢消散了。郭修谋很悲哀，一向要强的自己竟然舍着老脸要问苗家借钱了，他觉得有些对不住地下的祖父，要知道自己当初曾信誓旦旦地发誓，要拿回村南属于自家的那块田地的。

眼看着太阳慢慢从东南移到正南，郭修谋再也坐不住了，斟酌了一下，又猛喝了一口茶，这才把来意说了，说完，又不好意思笑笑，大妹子也理解，有一分之一的指望我也不会张这个口，可是你也知道，秋了就得办喜事。

苗褚氏莞尔一笑，先恭喜大哥又娶了房儿媳妇，五的事已办完，你算是功德圆满了，唉，我到现在一个儿媳妇还不知道哪里去找呢。

郭修谋笑说，就凭你家永昶的模样，那不是尽着他挑，别急，好饭不怕晚。

托你的吉言，你等下，我这就去给你拿去。说完，苗褚氏进了屋，不一会，拿出十块大洋摆到郭修谋面前，说够不，不够你说，最后这件事，咋说都得办得漂亮的，到时候我可要去喝喜酒的呦。

郭修谋收了大洋，笑着客气道，一定一定，我亲自来请你，有纸笔么？

苗褚氏一愣，要纸笔干嘛？随即又明白过来郭修谋是要打借条，就把郭修谋推出门外，我也不留你了，晌午了，我还得做饭呢。

郭修谋道着谢走了，他没有想到事情出奇的顺利，早知道不废那么多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