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鹿塞城头,那面残破不堪、布满箭孔和焦痕的“汉”字旗帜,在混合着浓重血腥、焦糊皮肉与硝烟气息的灼热风中,有气无力地飘动着,仿佛随时都会从旗杆上脱落。
守军将士们已然达到了生理与心理的极限,许多人连举起手中卷刃的兵器都显得无比艰难,手臂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只是凭借着一股融入骨髓的不屈意志和对身后亲人家园的深沉责任感,在机械地、近乎麻木地重复着劈砍、推拒、戳刺的动作,每一次挥动都耗尽了他们最后的气力。
城墙垛口后,郝昭拄着那柄已经崩开数个缺口、刃口翻卷的佩刀,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刀柄上,他背靠着冰冷而沾满粘稠血污的墙砖,胸膛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吸入的空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的视线开始阵阵发黑、模糊,耳中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和一种持续不断的嗡嗡异响,仿佛整个喧嚣的战场、整个赖以生存的世界,都在缓缓旋转、离他远去。
城下,黑压压的匈奴人如同嗅到了猎物垂死气息的饥饿狼群,正在军官的呼喝下重新整队,刀枪的反光在烟尘中闪烁,准备发动那决定胜负、也可能是毁灭性的最后一波冲锋。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弥漫在每一个守军士卒的心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毁的时刻,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旋律,顺着那燥热而污浊的风,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地飘入了郝昭几乎被各种噪音填满的耳廓。
“狼…烟起…江…山北…望……”
那声音是如此缥缈,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又像是直接响彻在心海。
郝昭猛地晃了晃沉重的头颅,布满血丝的眼睛努力眨了眨,他以为这是体力极度透支后产生的幻觉,或是人在濒临死亡时,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的、对平生最深刻记忆的回响。
“将军!您听!快听啊!”身旁,一名半边脸颊都被凝固的血痂覆盖、仅剩一只眼睛闪烁着激动光芒的副将,却突然用他那双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死死抓住了郝昭的手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癫狂的喜悦。
“是歌声!是我们的军歌!是《精忠报国》!是援军!将军,是我们的援军来了!他们来了!!”
这一次,郝昭听得真真切切!那不是幻觉,不是濒死的幻听!那雄壮、激昂、每一个音符都刻着朔方军魂的旋律,正是他们每日操练、每次誓师出征、每次面对强敌时都会引吭高歌的《精忠报国》!
虽然距离尚远,声音在风中显得微弱而断续,但在这片被绝望笼罩、仿佛已被世界遗忘的血火炼狱中,这歌声却如同划破厚重铅云、刺破无尽黑暗的第一道金色阳光,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穷的力量,瞬间照亮了郝昭几近枯竭的心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生命本源的力量,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注入了郝昭那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
他猛地挣脱副将的搀扶,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气力,强行站直了那具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对着左右那些同样隐约听到歌声、眼神中开始重新焕发出惊疑与希望光彩的守军将士们,扯开早已嘶哑的喉咙,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弟兄们!听到了吗?!是我们的援军!是我们的战歌!援军到了!唱起来!都给我唱起来!让城下那些匈奴崽子们好好听听,什么是我大汉边军的不屈之魂!什么是我朔方儿郎的赫赫威风!!”
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的灼热空气,率先开口,声音虽然沙哑破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砸进城墙的砖石里:
“狼烟起!江山北望——!”
起初,只有身边几个同样激动的军官和还能发出声音的士兵,跟着用微弱的声音哼唱。
但这星星之火,迅速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如同干涸河床下涌动的暗流终于冲破了地表!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无论是倚着墙垛喘息的重伤员,还是拄着长枪才能站稳的轻伤员,抑或是那些疲惫得眼神都已涣散、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士兵,此刻,他们都挣扎着,用手中的刀鞘、枪杆奋力敲击着残破的盾牌、脚下的城砖,用尽胸腔中最后一丝气息,跟着他们无比信赖的郝昭将军,一起声嘶力竭地唱响了这首代表不屈、象征希望、宣告援军抵达的战歌!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
歌声从最初的微弱、凌乱、断断续续,迅速变得清晰、整齐、雄壮!最终,汇聚成一股磅礴无比、气冲霄汉的声浪巨涛,从这片被鲜血浸透、被战火蹂躏的鸡鹿塞城头,悍然冲天而起!
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无尽斗志与希望的歌声,不仅极大地振奋、点燃了守军残部几乎熄灭的士气之火,更让城下那些正准备发起最后冲锋的匈奴军队为之一愣,许多士兵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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