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冈西之子 第18章 巫王的忧虑

纳迦隆德的巫王宫殿，与其说是一座居所，不如说是一座用黑曜石、钢铁与无尽痛苦构筑而成的巨大纪念碑，纪念着一个种族长达万年的背叛与仇恨。它的尖塔刺破永恒阴霾笼罩的天空，如同凝固的黑色闪电。寒冷的风在无数塔楼与垛口之间穿行，发出如泣如诉的尖啸，仿佛是无数被囚禁于此的灵魂在哀嚎。

他们最终被引入一间巨大的战略室。房间的中央并非桌椅，而是一座用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沙盘，完美地复刻了纳迦罗斯北方的地形地貌。山脉、冰原、森林、要塞，无一不精细入微。沙盘之上，流淌着淡蓝色的魔法光辉，构成了河流与海岸线。

房间的最深处，背对着他们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他独自站立在沙盘前，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与血肉几乎融为一体的漆黑全身甲。即使只是一个背影，那股君临天下、历经万年磨难而依旧不屈的恐怖威压，便足以让空气凝固。

“你们看。”

马雷基斯转过身。他的面容隐藏在狰狞的“生命守护者”战盔之后，只有两点猩红的光芒从面甲的眼缝中透出，如同深渊中燃烧的余烬。他的声音像是金属摩擦，又带着古老岩石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陛下。”李易铭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回应。他的目光越过巫王，落在了那座巨大的魔法沙盘上。

那景象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沙盘上，代表着黑暗精灵防御力量的银白色光点，正被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光芒所吞噬。那红色并非静止的色块，而是在缓缓地、坚定地向南蠕动、扩张，如同一个不断增长的恶性肿瘤，正从纳迦罗斯的北部开始，疯狂侵蚀着这个冰雪王国的生命线。

“看来，局势比我想象的还要严峻。”李易铭沉声说道。

马雷基斯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只戴着钢铁护手的右手，在沙盘上方轻轻一挥。魔法光辉随之变幻，整个沙盘的视角被拉近，聚焦在最北端的战场上。无数微缩的影像在红光与白光交战处浮现，展现出战争的残酷细节。

“严峻？”巫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与冰冷的怒火，“这个词过于温和了，李易铭。这是一场灾难。”

他的手指点向那片血色光芒的核心，那里的红光最为炽烈，几乎化为实质的血浆在流动。一个狰狞的、由魔法构成的女性形象在光芒中浮现。她身披黄铜与颅骨组成的甲胄，手持一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长矛，背后展开一双蝙蝠般的恶魔之翼。她的面容因狂怒而扭曲，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战栗的美感。

“瓦尔基娅·血腥女王。”马雷基斯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两点红光似乎燃烧得更加旺盛，“恐虐的宠儿，颅骨王座的‘告死女神’。她并非凡人，而是被那个嗜血的伪神擢升的半神。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渴望杀戮，她的每一次心跳都在为战争而欢欣鼓舞。”

李易铭的目光紧紧锁定着瓦尔基娅的影像。他能感觉到，仅仅是这个魔法构成的虚影，都透出一股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毁灭**。那是一种超越了凡人仇恨与野心的、更加本质的暴力。

“她并非孤身一人。”马雷基斯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点亮了簇拥在瓦尔基娅周围的无数红色光点。“她统领着诺斯卡最野蛮、最疯狂的部落——‘蒙人’。”

“蒙人？”哈格林皱眉，这个名字她有所耳闻，但在德库拉女巫团的古老记载中，也只是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的北方野兽”。

“‘蒙’，在他们古老的方言里，意为‘被血色蒙蔽双眼者’。”巫王解释道，他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他们是恐虐最忠诚的凡人信徒，居住在世界边缘的冰封废土，以狩猎冰原巨兽和相互残杀为乐。寻常的诺斯卡人在他们眼中都如同温顺的绵羊。他们不惧严寒，不知痛苦，死亡对他们而言并非终结，而是通往颅骨王座的荣耀阶梯。”

沙盘上，浮现出“蒙人”部落的战斗影像。那些战士身材异常高大，皮肤因常年暴露在极寒中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白色，上面纹满了代表恐虐的血腥符文。他们**着上身，在漫天风雪中冲锋，手中的武器简陋而致命，脸上挂着一种近乎于宗教狂热的兴奋表情。黑暗精灵的弩箭射在他们身上，往往只能激起他们更加狂暴的怒火，而非阻止他们的脚步。

“瓦尔基娅将这些疯子拧成了一股绳，并用恐虐的邪力将他们武装到了牙齿。”马雷基斯的手指指向一片已经完全被红色覆盖的区域，“这里，是钢铁之颚要塞，由考尔里斯领主镇守，他手下有三千名精锐的持矛武士和一千名暗影射手。三天前，要塞被攻破了。”

影像切换，展现出要塞的残骸。城墙被巨大的力量砸开，城内血流成河，无数黑暗精灵的尸体被堆砌成一座座献给恐虐的颅骨金字塔。考尔里斯领主的头颅，被一杆长矛高高挑起，插在金字塔的顶端，脸上还凝固着死前的惊愕与痛苦。

“考尔里斯以坚韧和顽固着称，他的部队是北方防线上的一枚钉子。”阿丽莎低声说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她认识这位领主，一个典型的、高傲而冷酷的黑暗精灵贵族。

“是的。”马雷基斯的声音毫无波澜，“但瓦尔基娅亲自出手了。她驾驭着她的恶魔坐骑斯洛加尔，从天而降，一击便粉碎了要塞的大门。她的长矛，在战场上收割了超过一千名精灵士兵的灵魂。‘蒙人’随之涌入，战斗在一个小时内就结束了。”

他手指再次移动，点亮了另一处闪烁着微弱白光的据点。“寒霜之牙哨站，两天前失联。派出的斥候没有一个回来。”

“黑岩隘口，昨天被突破。守军全军覆没。”

“冰封河流域，我们最后的侦查鹰眼报告，河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每一次点亮，都意味着一处防线的崩溃，一位领主的陨落，以及数以千计的黑暗精灵战士的死亡。那片代表着混沌入侵的血红色，在巫王冷酷的叙述中，显得愈发庞大而狰狞，仿佛一张正在收紧的血盆大口，要将整个纳迦罗斯吞噬。

战略室内一片死寂，只有魔法沙盘发出的低沉嗡鸣声。奈丝特拉的脸色有些苍白，这种规模的、纯粹为了杀戮而进行的战争，让她感到了生理上的恶心与灵魂上的战栗。阿洛涵则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作为暮光姐妹中代表“终结”的一方，她对这种毁灭性的力量有着更直接的对抗**。

“瓦尔基娅的军队规模有多大？”李易铭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问题直指核心。

“无法精确计算。”马雷基斯回答，“‘蒙人’部落的数量至少在五万以上，而且他们悍不畏死。更麻烦的是，瓦尔基娅的威名吸引了北方所有的混沌信徒。其他的诺斯卡部落、混沌掠夺者、甚至混沌战帮，都在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向她聚集。此外……”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战场上已经出现了恐虐恶魔的踪迹。放血鬼、血肉猎犬……随着杀戮的增多，现实与混沌魔域的帷幕在北方变得越来越薄，将会有更多的恶魔被吸引到这片战场上来。这支军队的数量，每一天都在增长。”

李易铭深吸一口气。五万以上的诺斯卡疯子，再加上源源不断的混沌援军和恶魔，这已经不是一场边境冲突，而是一场全面的、决定种族存亡的战争。

“我们能集结多少兵力？”他继续问道。

马雷基斯沉默了片刻，猩红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李易铭的身上。

“纳迦隆德的黑卫军团一万两千人，随时可以出动。我的私人卫队，‘乌鸦使者’，三千人，是全纳迦罗斯最精锐的力量。哈尔·冈西的刽子手军团，五千人，也已接到征召令。这是我能直接调动的核心力量。”

他的话语一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冷意。

“我已向所有领主发出了最高征召令，要求他们集结全部兵力，前来纳迦隆德勤王。按照律法，在三天之内，至少应该有十万大军汇集于此。”

“但是……”李易铭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

马雷基斯缓缓走到沙盘的另一侧，他的手指划过那些远离北方战线的、安然无恙的南方领地。那些区域的魔法光辉明亮而稳定，与北方那片岌岌可危的惨状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是，战争不仅是勇气的比拼，更是利益的博弈，尤其是在我们这个……崇尚背叛与野心的国度。”巫王的声音里充满了万年不变的讥讽，“瓦尔基娅的入侵，对某些人来说，或许不是危机，而是机遇。”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地图南部的一座大城上，那是属于一个强大领主的领地。“戈隆德的领主回信说，他的领地正受到来自东部山脉野兽人的骚扰，需要时间‘清剿’，才能派出援军。一个非常……拙劣的借口。”

他又点向另一处。“卡隆德·卡尔的舰队指挥官声称，他们需要维持对奥苏安的海上威慑，无法抽调主力北上。可笑，高等精灵那群懦夫已经上百年没有主动攻击过我们的海岸了。”

“还有一些领主，甚至包括莫拉丝，”马雷基斯的手指在沙盘上空虚划了一个圈，将数个领地囊括其中，“他们干脆就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我的征召令只是一阵吹过他们城堡的北风。”

李易铭瞬间明白了。

纳迦罗斯并非铁板一块。巫王马雷基斯的权威虽然至高无上，但那是建立在绝对的力量和残酷的镇压之上的。当一场巨大的外部危机来临时，那些潜藏在阴影中的野心家们便开始蠢蠢欲动。他们或许希望巫王与混沌大军拼个两败俱伤，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或许他们认为天高皇帝远，巫王自顾不暇，正好是他们扩张势力、摆脱控制的大好时机。甚至……他们中可能有人已经秘密投靠了混沌。

莫拉丝和她的色孽教派，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谁能保证，在纳迦罗斯的阴影之中，没有第二个、第三个“莫拉丝”？

“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比瓦尔基娅的攻击更致命。”李易铭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说得好。”马雷基斯的头盔下传来一声低沉的、仿佛是赞许的轻哼。“所以，我需要你们。李易铭，你不是纳迦罗斯传统权力体系中的一环，你的军队忠诚于你个人。哈格林，你的德库拉女巫团是一股独立而强大的力量。奈丝特拉，阿洛涵，你们代表着巫女林，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古老势力。还有你，赫莉本……”

他的目光转向恢复了青春的鲜血女祭司，那目光复杂难明，“……你曾经的追随者遍布凯恩神殿，虽然你失去了最高的权柄，但你的名字，依然拥有号召力。”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继续说道：“我需要一支绝对可靠、绝对忠诚的力量，作为这场战争的尖刀和基石。在那些所谓的‘忠诚’领主们带着他们的军队磨磨蹭蹭地赶来之前，我们必须在北方防线上顶住瓦尔基娅的第一波、也是最猛烈的一波攻势。”

他的手重重地拍在沙盘上，那座代表着纳迦隆德北面最后一道屏障的城市——冰封城，发出了嗡嗡的悲鸣。

“我们将在冰封城迎敌。如果那里失守，瓦尔基娅的铁蹄将踏平纳迦隆德的北大门哈尔·冈西，整个王国的核心将直接暴露在混沌的兵锋之下。”

马雷基斯猩红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这将是一场血腥、漫长且毫无荣耀可言的绞肉机之战。你们将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面对恶魔，面对那个嗜血的半神。你们中的很多人，都会死。”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寒风，吹过每个人的心头。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战略室内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不再是震惊，而是一种决然的意志正在凝聚。李易铭看着沙盘上那片不断蔓延的血色，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这不仅是履行对马雷基斯的承诺，更是为了保护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所建立的一切。如果纳迦罗斯覆灭，他的提利尔王国也终将无法幸免于旧世界。

他抬起头，迎上巫王那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说道：

“我的军队，听候您的调遣，陛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阿丽莎、哈格林、赫莉本，以及暮光姐妹，都用她们各自的方式，表达了同样的决心。

马雷基斯的面甲下，似乎逸出了一声满意的呼吸。

“很好。”

他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代表着无尽杀戮与毁灭的血色光芒，声音如同万载寒冰般坚定。

“那么，准备战争吧。为了纳迦罗斯的存续……也为了我们自己的存活。”

血红色的光芒在魔法沙盘上无声地脉动着，如同一个正在苏醒的、饥饿的远古巨兽的心脏。在这间冰冷的战略室里，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一场足以决定黑暗精灵种族命运的、最黑暗、最血腥的战争，已经无可避免地来临了。

纳迦罗斯的漫长冬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