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苍茫 第157章 人啊，有时比地底下的矿石复杂多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鄢老二的动作更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拳头已经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堂弟鄢老三的脸上：“老三你疯了！你这是想干什么？你想把全家都拖下水吗？！”

“狗蛋！”一声苍老却极具威严的怒吼响起。老党员鄢老栓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他手中的旱烟杆带着几十年积攒的怒火，劈头盖脸地抽在鄢老三胳膊上！“反了你了！想吃牢饭我现在就送你进去！” “当啷！”鄢老三的孝棍脱手落地。吴小龙锃亮的皮鞋底重重碾过还在冒烟的纸钱，火星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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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 · 村委会临时调解室

气氛依旧凝重，但狂暴的火焰似乎暂时被压制了。熊三把一份签好的选矿厂转让合同重重拍在桌上，声音沙哑：“今天交涉了一天，买家死活只肯出五十万，我借了高利贷，凑齐了六十万现金。”他摊开手掌，指甲缝里还嵌着白日里被死者家属抓挠留下的暗红血痂。

鄢老栓重重叹了口气，用他那根见证了无数风霜的旱烟杆，压住了桌中央那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六十万，四喜家三十五万，良发家二十五万。同意的，过来按手印。” 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鄢家人，最后落在鄢四喜爹和鄢良发爹身上。两位老人依旧沉默着，只是抽烟的动作更加急促。鄢老栓不再多言，枯树皮般的手率先拿起印泥，在那份《刑事谅解书》上重重摁下。鲜红的印泥，在灯光下像两滴刚刚凝固的血。

“凭啥良发少五万！这不公……” 鄢老三的抗议刚吼出一半，吴小龙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按在了他肩膀上，巨大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坐回了凳子，后半截话生生憋了回去。

“四喜俩娃，老大十二，小的才九岁，念到高中毕业，学费生活费最少得二十四万！良发家就一个女娃，今年十四，念到高中十二万顶天了！” 鄢老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封面泛黄、卷了边的《粟溪乡志》，“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都给我翻到七一年！当年公社锰矿塌方，死两个赔八百，死三个赔九百！白纸黑字写着！人命，啥时候都有个价码！闹，能闹出金子来？！”

满屋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烟袋锅子磕碰桌角的轻响。这本旧乡志，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住了所有不甘的火焰。突然，熊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抓过墙角用来砍竹子的锋利弯刀，朝着自己的左手小指狠狠剁了下去！“剩下的债，我用这个还！！” “当！”一声脆响！ 刀锋被早有防备的鄢老二用一根粗木棍凌空架住，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熊三手臂发麻，刀脱手飞出，但锋利的刃口还是划破了他的手掌，几滴温热的血珠飞溅而出，恰好落在桌上那份刚刚按了手印的《谅解书》上，在“鄢老栓”的名字旁边，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

一天后，鄢四喜鄢良发两位死者安葬。

一周后，县安监局会议室，气氛肃穆。投影仪冷白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清晰地打出关键证据链：

1. [收购凭证] 熊三支付鄢四喜鄢良发二人8000元（远低于市场价约1.2万元\/吨）

2. [公安笔录] 鄢四喜无“采矿许可证”用于联系买家

3. [封矿记录及现场照片] 事故矿区有警示牌

鲍光明局长代表联合调查组，以清晰而无可辩驳的语气宣读最终处理决定：

依据《矿产资源法》第43条

· 没收熊三违法所得人民币8000元整

· 顶格处以罚款人民币4000元整（非法收购矿产品价值的50%） 依据《安全生产法》第103条

· 永久吊销安江选矿厂安全生产许可证 依据《征信业管理条例》第15条

· 将熊三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期限2年）

熊三佝偻着背，在决定书上按下手印。缠绕在他左手断指处的纱布，因为用力，渗出的鲜血缓缓晕开，染红了决定书上他的名字——“熊三”，那个“三”字，浸在一片暗红之中。

……

数月后，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汪鹏程推开办公室的窗，正看见熊三蹬着一辆半新的三轮车驶进镇政府大院，车斗里装着几个竹编笼子，里面是活蹦乱跳的竹鼠，笼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最显眼的是，三轮车破旧的挡泥板上，端端正正地贴着一张崭新的“动物检疫合格证”。

“嘿，这熊瞎子，还真转性了？”王海洋镇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看着楼下啧啧称奇，“养上竹鼠了？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汪鹏程的目光掠过那辆满载着新生希望的三轮车，落在挡泥板那张小小的合格证上。他轻轻合上手中那份关于全镇矿山安全生产整改落实情况的报告书。

“是啊，”汪鹏程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为了几吨矿石，犯了糊涂！不值啊！海洋，这人啊，有时候琢磨起来，可比地底下的矿石，要复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