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涌苍茫 第144章 心中一生的懊悔和心痛

第一百四十四章

汪小鹏从八个月大起，因为汪鹏程工作忙，赵小华又要开电动车店。找了几个保姆，都不中意，无奈，就被送到了姓路的人家寄养。

路家日子过得紧巴巴。老路在县印刷厂当支部书记，老婆是桐山煤矿下岗工人，靠着老路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五口（老婆和三个孩子），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异常艰难。

当襁褓中的汪小鹏被抱到路家时，路师母一眼瞧见这虎头虎脑、白胖可爱的娃娃，心尖儿都化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才带了一个星期，就把小鹏当成了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那份疼爱，比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是视若己出！

老路人老实本分，不是本地人。年轻时中专毕业分配到了桐山煤矿。在那里，他结识了同乡的铲煤女工，也就是后来的路师母，两人在煤矿安了家。

老路在桐山煤矿工作的时候，省长来向阳县视察工作，中午省长吃饭的时候，顺带提了自己一个亲戚在向阳，说了姓名，但不知道工作单位，说很想见见老路。

省长发了话，县里赶紧去查，查了一下午，查到了老路在桐山煤矿工作，迅速叫县经委通知煤矿矿长，矿长找到老路，老路赶紧出山到县城，矿长听说是找省长，把老路丢在县宾馆门口，就离开了。

老路看着宾馆门口都是武警，吓得腿直犯哆嗦，一个人蹲在宾馆门口两个小时，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腿肚子直转筋，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足足熬了两个小时，愣是没敢往前挪一步...公安人员看到老路探头探脑，鬼鬼祟祟，抓过来一问，你是干什么的？老路心慌，只用家乡话说找省长，公安人员听不懂他说什么，以为他是上访的，挥挥手把老路赶走了。

第二天省长离开的时候，面带不悦，对县里领导说，我就这一个亲戚在向阳，你们找不到？省长走后，县里领导追查，一层层查下去，才知道是老路胆小，不敢说自己是省长亲戚。县领导专门到桐山煤矿找到老路，看了老路家里情况，同情老路，省长的亲戚，谁不想巴结？县领导对老路说，你是干部，可以调到县城，随便哪个单位，由你挑！你爱人也可以进县里工厂工作，老路一听，眼睛都亮了，欢喜得不得了，当即对县领导说，听说县印刷厂不错，我就去印刷厂吧！孩子大了，在县城教育总比在煤矿好，县领导纳闷，你不想去县委县政府机关？老路说，我知道，县印刷厂工资比县里干部多二十块钱一个月哩！县领导问，那你爱人不想调？老路说，她没文化，不能给组织添麻烦，再说了，铲煤工的活也不累，一个月也可以拿到一百三十块，就不麻烦政府了。

就这样，老路调到了县印刷厂当支部书记。后来煤矿破产，印刷厂也因技术落后（私人厂的双色罗兰平版胶印机早已取代传统活字排版），在汪鹏程当经贸委主任时启动破产改制，老路家彻底没了收入来源。与老路同分来向阳的那批中专生，最大的已经是县级干部了，老路仍然在县印刷厂当支部书记。

老路家经济雪上加霜，汪鹏程其他照顾不了老路，只有破产清算时留用老路，如此，勉强撑了两年，到印刷厂破产终结，老路家彻底没了收入。所幸，夫妻俩很快都到了退休年龄，靠微薄的退休金度日，这些年，县里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老路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在省里当省长的亲戚，更未找过那位已官至省委书记的路书记。

路师母把汪小鹏一直带到四岁，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汪小鹏进了就在老路家边上的县第一幼儿园。带出感情的路师母，心头空落落的，每天上午都忍不住跑到幼儿园围墙的铁栏杆外，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寻找那个熟悉的小身影。只要一眼瞥见小鹏在院子里玩耍，她就忍不住挥手呼唤。小鹏一看到“婆婆”，立刻扁着嘴哇哇大哭，喊着要婆婆抱。这可急坏了幼儿园老师，只要路师母的影子一出现，门卫就得赶紧把她劝离，生怕扰了园里的秩序。

三年幼儿园结束，汪小鹏进入县一小，读二年级下学期时，课业渐渐多了起来。

赵小华开了家电动车店，却迷上了麻将桌，白天黑夜地鏖战，根本无心也无力辅导儿子的功课。

难得晚上在家的汪鹏程，偶尔会硬着头皮担起辅导之责。可他性子急躁，耐性顶多维持二十分钟。有一次，一道极其简单的加减乘除混合运算题，汪鹏程耐着性子讲了五遍，掰开了揉碎了讲，汪小鹏却像被施了定身法，小脸憋得通红，眼神茫然又惊恐，手指绞着衣角，就是答不上来，更别提理解了。汪鹏程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窜起老高，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这么简单都不会？！你上课干什么吃的！”巨大的声响吓得汪小鹏浑身一哆嗦，“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哭声如同火上浇油，汪鹏程彻底失控了，一把将儿子从椅子上揪过来，按在腿上，扬起巴掌朝着他的小屁股就狠狠抽了下去，“啪啪”几声脆响，伴随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他边打边吼：“不准哭！做不会不准睡觉！”汪小鹏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抽噎着一边抖着手拿起铅笔，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作业本上，可恐惧之下，写下的数字依然是错的。汪鹏程气得眼前发黑，又是几巴掌落下……直到赵小华深夜归来，才喝止了他。赵小华心疼地搂过儿子，只见那小小的作业本早已被泪水浸得皱巴巴、湿漉漉一片，儿子在她怀里哭得直打嗝。母子俩相拥落泪。

夜深人静，汪小鹏终于抽噎着睡去。汪鹏程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昏黄的灯光下，儿子屁股上那几道红肿的指痕清晰刺目。他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悔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愤怒。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发烫的伤痕，仿佛想用指尖的温度抹去自己的暴行。看着儿子睡梦中依然不时抽噎一下的小脸，汪鹏程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唰唰唰地滚落下来，砸在枕巾上，无声地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他恨不得时光倒流，收回那失控的巴掌。

汪鹏程不懂教育，更不懂孩子的心。儿子迷上了游戏机，上课走神，成绩越来越跟不上，汪鹏程看在眼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县一小校长与他吃过几次饭，汪鹏程是年轻的县直单位一把手，有几次汪鹏程送儿子上学，校长看见汪鹏程，都会远远地从学校里面跑出来，与汪鹏程打招呼。别看校长对汪鹏程殷勤，在学校可是出了名的冷面孔，他的威严，不仅学校老师怕他，就连他皱一皱眉，小学生都吓得直哭。

汪鹏程没有和赵小华商量，决定找一下校长，由校长跟汪小鹏谈话。校长应允。

过了几天，汪小鹏放学回家，一头扎进赵小华怀里，放声大哭，小小的身体哭得直发抖：“妈妈！妈妈！我不要上学了！我再也不要去学校了！”

赵小华心都碎了，紧紧搂住他：“怎么了儿子？发生什么事了？跟妈妈说！”

汪小鹏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眼睛里盛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委屈，抽噎着说：“校长…校长今天找我了…好凶…把我叫到办公室…同学们…同学们都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说我肯定是犯了大事…要被开除了…”孩子的世界里，校长的威严如同山岳，这次单独“召见”，对他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般的灾难。

赵小华晚上质问汪鹏程，才知原委。她勃然大怒：“儿子才上小学三年级！就是成绩一时跟不上，天就塌了吗？用得着去找校长吗？！你让他以后在同学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大家会怎么看他？！”

自那以后，那个曾经活泼开朗、像只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汪小鹏不见了。他变得沉默寡言，像只受惊的小兽，眼神躲闪，一天比一天自卑。放学铃声一响，他再也不愿立刻回家，总是偷偷绕道溜去老路家。晚上汪鹏程去接，常常看到儿子躲在路师母身后，用那双带着陌生和愤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小小的身体抗拒地扭动着，死活不肯跟他走。路师母心疼得直抹眼泪，搂着汪小鹏像护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央求汪鹏程和赵小华：“求求你们了，就让我的宝贝崽崽今晚跟我睡吧！孩子心里苦啊…”

找校长跟年幼的儿子“谈话”——这成了汪鹏程心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是他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