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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里的褶皱 第87章 拉面馆的汤暖魂

作者:奚凳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2 22:38:15

镜海市老城区的巷尾,仉督记拉面馆的木招牌被晨雾浸得发潮,朱红的漆顺着木纹往下淌,像没擦干净的泪痕。青砖墙上爬着半枯的爬山虎,深绿的叶尖挂着露水,风一吹就簌簌落进门口的煤堆里,扬起细灰粘在油布篷上。油布篷是前年换的,边角已经磨出毛边,去年台风天被掀掉半块,仉督黻踩着梯子钉了仨小时,手指被钉子划开道口子,血滴在篷布上,如今成了块暗褐的印子——那天柳芸的牌位就摆在灶台边,他钉完篷布回头看,总觉得牌位上的照片在笑,眼角的纹路跟这油布篷的毛边似的,软乎乎地蜷着。

天刚蒙蒙亮,巷子里还飘着油条摊的油烟味,混着远处早市飘来的烂菜叶腥气,仉督黻已经蹲在灶台前煽火。铁皮灶膛里的煤块烧得通红,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泛着橘色,手背青筋暴起,攥着铁铲往炉膛里添煤时,指节磨得老茧发白——那老茧厚得能刮下层灰,是三十多年揉面、煽火磨出来的。去年冬天给张奶奶修轮椅,他用这手攥着扳手拧螺丝,老茧蹭掉块皮,血珠滴在轮椅踏板上,张奶奶抹着眼泪说“老仉你这手是拿命换的”,他当时只笑了笑,没说这手还攥过柳芸临终前的手,那时候她的手凉得像冰,他攥了半宿也没捂热。

大铁锅里的骨汤咕嘟冒泡,奶白的汤面上浮着层油花,滚到锅边又被他用长勺撇进陶碗里——那是给隔壁张奶奶留的,老人家牙口不好,前年中风后半边身子瘫了,只能喝得动撇了油的清汤。碗沿缺了个小口,是张奶奶的小孙子小石头摔的,当时孩子吓得直哭,仉督黻蹲下来摸他头:“没事,缺口才好认,就当给碗留个记号。”其实那碗是柳芸的陪嫁碗,当年柳芸带了六个来,如今就剩这一个了。前阵子小石头妈要给换个新碗,他没肯,说“缺口的碗盛汤才暖”,小石头妈不懂,他也没说——当年柳芸总用这碗给他盛汤,有回他干活累了摔了碗,柳芸捡起来摸了摸缺口,说“碗裂了缝,汤才好顺着缝往心里钻”。

“老仉,今儿骨汤熬得够香啊!”斜对门修鞋的呼延龢扛着工具箱经过,鼻尖使劲嗅了嗅,鞋钉在石板路上磕出“哒哒”响。工具箱是木头做的,边角包着铁皮,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呼延”二字,是他儿子呼延磊小时候用铁钉划的。呼延磊去年去南方打工,走时背着个蛇皮袋,站在巷口说“爸你别修鞋了,我挣钱养你”,可呼延龢总说“修鞋不是挣钱,是给街坊搭把手”。这话倒没掺假,上个月王屠户的胶鞋开了胶,他蹲在肉摊前缝了半个钟头,肉油蹭了满手也没要一分钱,王屠户塞给他块五花肉,他揣回家给了小石头,说“孩子长身体”。

仉督黻直起腰抹了把汗,粗布褂子后背早洇出深色的印子,能看出汗渍顺着脊椎往下淌的纹路:“哪能跟弟妹比?她那是给娃补的,我这是给街坊填肚子的。”说话间抬手掀开旁边的瓦罐,里头腌的酸菜酸气直窜,混着骨汤的肉香往巷口飘。瓦罐是柳芸的陪嫁,当年从乡下抬到城里时,柳芸抱着罐底一路没撒手,说“这罐腌酸菜最得劲,酸得正”。其实这罐底有道裂缝,当年抬的时候磕在石板路上弄的,柳芸用糯米浆混着石灰糊了三层才堵上,她说“过日子就跟补罐子似的,有缝了就糊,糊好了还能装东西”。“要不来碗?今儿头锅面,给你多卧个蛋。”

呼延龢摆手笑:“可不敢占你便宜,昨儿小石头还来问,说你家酸菜咋比别家酸。”他蹲下来帮着拾了块掉在地上的煤,鞋底子蹭过煤堆,留下个灰黑的印子,“那小子扒着瓦罐沿瞅,差点掉进去,我给揪着后领提起来的。”他顿了顿,往巷口瞟了眼,声音压下去半分,“对了,听说拆迁队今儿要来?街口王婶瞅见他们的卡车停在邮局那儿了,还卸了好几根铁棍。王婶说那铁棍比她胳膊还粗,估摸着是来真的。”

仉督黻手里的铁勺顿了顿,汤锅里的浮沫涌上来又沉下去。他没接话,转身从案板下摸出个搪瓷缸,里头泡着浓茶,茶叶梗竖得笔直。这缸子是亡妻柳芸留下的,用了二十多年,缸沿磕了个豁口,还粘着块没洗干净的酱色——去年冬天熬酱时沾的,柳芸以前总念叨“缸沿得擦干净,不然留着味”,可他总说“留着念想”,就一直没刷。茶是最便宜的炒青,涩得能苦到嗓子眼,可他喝了半辈子,戒不掉了。上回呼延龢给了他半两龙井,他泡在缸子里,喝着总觉得没那股涩味,最后还是换回了炒青,他知道,不是茶的事,是心里少了个人跟他拌嘴说“喝这么涩的茶,当心伤胃”。

巷口突然传来“轰隆”一声,是卡车发动机的轰鸣,震得墙根的蚂蚁窝都掉了层土。仉督黻捏着搪瓷缸的手紧了紧,指腹按在豁口上,冰凉的瓷片硌得慌。拆迁队的人他见过两回,上回带头的大李穿件黑夹克,领口别着金链子,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得老远,说“这破巷子早该推平盖楼了,住这儿的都是钉子户”。当时他攥着柳芸的遗像没吭声,大李走时踹了脚门槛,说“下周再来,看你搬不搬”。那门槛是柳芸当年亲手刨的,刨得光溜溜的,如今被踹出个坑,仉督黻用木腻子补了三回,总觉得补不回原来的样子——就像这巷子,要是拆了,再盖多少楼也补不回街坊蹲在门口喝汤的热乎劲。

“老仉,要不先避避?”呼延龢往巷口瞟了眼,压低声音,“我那工具箱虽小,钻个人没问题,他们查不着。实在不行,去张奶奶家后院,她那儿有个柴房,堆着柴火能挡人。”呼延龢说这话时,手攥着工具箱的提手,指节发白——他儿子呼延磊走前特意嘱咐,让他别掺和拆迁的事,说“爸你年纪大了,犯不着跟他们硬碰硬”,可他看着仉督黻蹲在灶台前的背影,想起二十年前仉督黻帮他抬修鞋机的事,那时候他腰闪了,仉督黻一个人扛了半条街,汗珠子掉在地上砸出个小坑。

仉督黻摇头,舀起一勺汤对着光看。骨汤浓得能挂住勺,里头飘着块碎骨,是昨儿挑了半夜挑出的筒骨——昨天去肉摊买骨,王屠户劝他“老仉别这么较真,随便拿几根熬熬就行”,可他偏要蹲在肉摊前挑,挑了仨小时才选出十根骨髓最满的,王屠户叹着气说“你这性子,跟你媳妇一个样”。熬到后半夜时他打了个盹,梦见柳芸蹲在灶台前搅汤,说“火小了,添块煤”,惊醒时灶膛里的火果然弱了,他赶紧添了煤,眼眶热得发慌。柳芸活着时总说:“熬汤就得有耐心,火急了出不了那股鲜。”那时候他总嫌她磨叽,说“能喝就行”,现在守着这口锅,才知道慢火炖的不只是汤,是日子——日子得慢慢熬,才熬得出里头的甜。

卡车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车门“哐当”开了,下来五个壮汉。大李走在最前头,黑夹克拉链没拉,露出里头印着骷髅头的t恤,t恤领口沾着块油渍,看着像酱油渍。皮鞋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咔嚓”响,他往拉面馆瞥了眼,嘴角撇了撇:“哟,还开着呢?命挺硬啊。昨儿我让邮局的老张捎话,说今儿来,你倒好,还熬上汤了。”他这话没说谎,昨儿确实让老张捎了话,可老张是仉督黻的远房表舅,转头就把话咽了,只跟仉督黻说“明儿天凉,多穿件衣裳”——老张也难,一边是拆迁队的威逼,一边是沾着亲的街坊,最后选了揣着明白装糊涂,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四点就爬起来炸油条,想给仉督黻送根热乎的,又怕被大李瞧见。

仉督黻没抬头,继续用长勺搅汤。汤面被搅出漩涡,把油花卷成圈,像柳芸以前织毛衣时绕的线团。柳芸手巧,冬天总给街坊织毛衣,张奶奶的羊毛衫、小石头的虎头帽,都是她织的,织完总往仉督黻身上比:“你看这针脚,匀不匀?”他那时候总心不在焉应着,现在想起来,针脚里全是暖。有年冬天呼延龢儿子呼延磊生冻疮,柳芸连夜织了双毛线手套,手指头处还缝了加厚的棉垫,呼延磊戴了三年,磨破了还舍不得扔。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大李的金链子在领口晃,反光晃得他眼疼——那链子粗得像狗链,上回他看见大李用链子拴过一只土狗,狗挣得直呜咽,后来那狗跑了,大李追了半条街,骂骂咧咧说“畜生就是畜生,喂不熟”。

“我说老仉,”大李往灶台边一靠,胳膊肘压在锅沿上,留下个灰印,仉督黻看着那印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下——这口锅是柳芸找人铸的,当年花了半个月工钱,她说“锅得厚实,熬汤才不漏气”。“上回让你搬,你非不搬。今儿可是最后通牒,再不走,我们可就动手了。拆迁办的文件都带来了,你签不签都得搬。”大李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纸,“你看,上面都盖了章的,可不是我吓唬你。”其实那文件是他伪造的,真正的拆迁通知还没下来,他急着拆是因为开发商许了他好处,说拆完这巷子给她妹妹安排个超市收银的活——他妹妹去年下岗了,天天在家哭,他当哥的心里堵得慌,才想出这损招。

仉督黻把撇出的油倒进陶碗,声音哑得像磨砂纸:“这店是我跟我媳妇一砖一瓦盖的。那年盖房时她怀着孕,还蹲在地上砌砖,累得直喘,说‘盖好了就有咱自己的家了’。她走的时候就躺在里屋那张床上,临终前抓着我手说‘别卖店’,我搬了,她回来找不着家。”他没说的是,柳芸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雾蒙蒙的早晨,骨汤熬到一半,她突然说心口疼,他要送她去医院,她攥着他的手不肯,说“汤快熬好了,别糟践了骨头”,最后就那么靠着床头咽了气,嘴角还沾着点笑,像看见汤熬成了奶白色。

大李嗤笑一声,手往锅里伸,想捞块骨头嚼,被仉督黻用勺柄挡开。铁勺碰在他手背上,发出“当”的一声,他缩回手揉了揉,眼神沉下来:“跟你讲不通。跟个死人较什么劲?人死了就没了,还能回来不成?兄弟们,给我砸!”他这话喊得响,心里却有点发虚——他妈活着时也总说“人死了魂还在,得给魂留个地儿”,小时候他不信,现在看着仉督黻发红的眼眶,突然想起妈坟前那束没人换却总新鲜的野菊花,不知道是谁每周都去插一把。

身后四个壮汉应了声,抄起卡车上的铁棍就往面馆门砸。木门是老榆木的,柳芸当年说“榆木结实,能传辈”,特意托人从乡下拉来的木料,请了个老木匠刨了仨月才做成门。此刻被砸得“咚咚”响,木屑纷飞,溅在仉督黻的粗布褂子上。他猛地转身,手里的铁勺直指大李:“别动那门!门后刻着字!”

大李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门后确实刻着字,是歪歪扭扭的“仉督柳芸”,还有个小小的“囍”字,是当年结婚时俩人一起刻的。大李嗤了声:“刻字咋了?砸了再刻!”但还是挥了挥手,让壮汉停了停。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在老家的木门上刻过字,刻的是“妈永远年轻”,后来老家拆迁,门被推土机碾成了碎木,他蹲在废墟上哭了半宿,妹妹拉都拉不动——那时候他才明白,有些字刻上去,就再也抹不掉了。

仉督黻急得额头冒汗,后腰被个壮汉用胳膊肘顶着,疼得他龇牙。呼延龢从修鞋摊抄起钉锤冲过来,嘴里喊着“别欺负老仉”,却被个壮汉一脚踹在肚子上,钉锤“哐当”掉在地上,他蜷在地上直哼哼,半天爬不起来。他看着壮汉的脚踩在自己的工具箱上,心里一揪——工具箱里有个铁盒子,装着呼延磊小时候的奖状,还有他媳妇临终前留的发卡,那发卡是塑料的,早就断了齿,他却天天拿出来擦。

“呼延大哥!”仉督黻急得要往前冲,后腰被人用铁棍顶住,疼得他倒抽冷气。他看着壮汉举起铁棍要砸向面案——那上面还摆着柳芸擀面条用的竹杖,竹纹里还嵌着去年的面粉,柳芸总说“竹杖得用老竹子做,揉面才省力”,这根竹杖是她回娘家时从后山砍的,晒了半年才拿来用。有回他用竹杖揍了偷面的小孩,柳芸跟他吵了架,说“竹杖是用来揉面的,不是用来打人的”,后来那小孩家穷,柳芸天天给送一碗汤面,直到小孩搬走。他突然嘶吼一声,挣开顶在后腰的铁棍,往面案扑过去,膝盖磕在灶台边,“咚”的一声,疼得他眼冒金星。

就在这时,大李突然喊了声“停”。他蹲在灶台边,盯着那锅骨汤直愣神,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是咽了口唾沫。仉督黻回头看他,只见他眼圈红了,伸手从怀里掏出张揉得发皱的照片,照片边缘都磨出毛了,照片上是个梳麻花辫的女人,正蹲在灶台前煽火,跟柳芸当年的样子有七分像。

“这汤……”大李的声音发颤,伸手要摸汤锅,又猛地缩回来,像是怕烫着,“跟我妈熬的一个味。我妈熬汤时也爱撇油,说‘油多了腻’,撇出来的油还能炒菜。”他抹了把脸,金链子滑到下巴上,“我妈以前也在这儿帮忙,十年前走的,走之前还念叨着你家的酸菜骨汤,说‘老仉家的汤,鲜得能掉舌头’。”他没说的是,妈走前昏迷了三天,醒过来就喊“汤,酸菜骨汤”,他跑遍了半个城,买了十几家的汤,妈都摇头,最后握着他的手说“不是这个味”,就咽了气——这成了他心里的刺,扎了十年。

仉督黻愣住了。他想起十年前确实有个梳麻花辫的女人来帮忙,总穿着蓝布衫,袖口磨出了毛边也舍不得换。女人熬汤时爱往锅里放把晒干的花椒叶,说“我儿子就爱这口,吃了能长个子”。那时候她总说儿子在外地打工,过年才能回来,每次说都往巷口望,望得脖子都酸了。有回柳芸问她“咋不跟儿子去?”,她叹着气说“他那儿住不下,我在这儿挺好,能帮你搭把手,还能等他回来”。后来才知道,她儿子是进了少管所,她怕街坊笑话,才瞒着所有人,天天熬汤时多熬一碗,说“给我儿子留着,他回来就能喝”。

“你妈是不是姓赵?”仉督黻声音发哑,膝盖还在疼,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大李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布是粗棉布,洗得发白,打开里头是块发黑的酸菜:“这是我妈当年腌的,说留着给我回来做汤。她走的时候攥着这块酸菜,说没等到我喝上她熬的汤。”他声音低下去,“我当年跟人打架进了少管所,出来时我妈已经没了,街坊说她走前天天往巷口等,总问‘我儿子回来了没’。”他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厉害,“我恨了她好几年,恨她不等我出来,后来才知道,她是得了肺癌,怕拖累我才没说,天天捡破烂攒钱,想等我出来给我开个小铺子……”

汤锅里的骨汤还在咕嘟响,蒸汽往上冒,模糊了两人的脸。仉督黻舀起一勺汤,小心地倒进大李手里的搪瓷杯——那杯子跟他手里的一模一样,也是柳芸送的。当年赵婶来帮忙,柳芸见她总用个破碗喝水,就把备用的搪瓷杯给了她,说“拿着用,咱姐妹俩用一样的”,赵婶当时红了眼眶,说“等我儿子回来,让他谢你”。后来赵婶病了,偷偷把杯子埋在拉面馆门口的煤堆下,说“等我儿子回来,让他凭着杯子找老仉,老仉是好人”,是仉督黻无意中挖煤时发现的,擦干净了一直收着,没想到今儿竟到了她儿子手里。“尝尝?”仉督黻把杯递过去,手指碰到大李的手,两人都一颤——大李的手粗糙,指节上有疤,看着像常年干重活磨的,仉督黻知道,那是赎罪的疤。

大李捧着杯子小口抿,眼泪“啪嗒”掉在杯沿上,混着汤一起喝进去。他蹲在灶台前哭,肩膀一抽一抽的,黑夹克上的骷髅头被泪水打湿,看着竟有点可怜。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汤沸腾的声音,还有呼延龢在旁边轻轻的咳嗽声。过了好一会儿,大李才抬起头,抹了把脸:“对不住啊老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跟我妈认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卡车里拿出个铁盒子,“这是我妈留的,说里头有东西给你。”

盒子打开,里头是双棉鞋,纳得密密麻麻的针脚,鞋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是柳芸的鞋样。当年赵婶跟着柳芸学做鞋,说“等我儿子回来,给他穿我亲手做的鞋”,没想到鞋做好了,人却没等到。仉督黻摸着棉鞋,想起柳芸坐在灯下纳鞋底的样子,她总说“针脚密点,鞋才暖和”,那时候他总嫌她熬眼,现在才知道,暖和的不是鞋,是人心。

仉督黻摇摇头,往他碗里又添了勺汤:“你妈是好人,当年我家盖房,她天天来帮忙挑水,挑得肩膀都肿了。有回她咳得厉害,还硬撑着帮柳芸揉面,说‘多揉会儿,面才筋道’。”

大李咬着嘴唇没说话,突然站起来,从卡车里拖出个大箱子,“哗啦”倒在地上——全是拆迁队的工具,铁棍、撬棍滚了一地。他踩着工具往巷口走,皮鞋碾过煤堆也没回头:“这巷子……不拆了。我回去跟拆迁办说,找别的地方拆。”

四个壮汉愣了愣,其中一个瘦高个嘟囔:“李哥,这不合规矩啊,上头催得紧……开发商还等着呢。”瘦高个叫二强,他弟弟在开发商手下当保安,要是拆不成,弟弟的工作可能保不住,他看着大李,眼里满是为难。

大李回头瞪了他一眼:“规矩是人定的!我妈在这儿住过,这巷子不能拆!谁要是敢来拆,先问问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这是我这个月的工钱,你们分了,就当今天没来过。二强,你弟弟的事我去说,保准没事。”二强看着钱,又看看大李发红的眼睛,最终把钱推了回去:“李哥,不用,这巷子是该留着。我奶奶以前也住这样的巷子,拆了后她总说睡不着,说听不见街坊的咳嗽声了。”

壮汉们没敢再说话,跟着他往卡车走。大李走到车边又停下,回头看了眼拉面馆的木招牌,声音低得像叹息:“我妈说,这汤里有过日子的劲。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他上车前又回头,“老仉,明天我来帮你挑水,我妈说你挑水总晃荡,洒得半道都是。”

卡车发动机重新响起,慢慢开出了巷子。仉督黻还握着那把铁勺,汤锅里的骨汤漫出来点,浇在灶台上“滋啦”响。呼延龢拄着修鞋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凑过来:“老仉,你这汤……真是救了命了。刚才我以为这下完了,门肯定保不住了。”他揉着肚子,疼得龇牙,“那小子踹得真狠,估计得青一块。”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工具箱里拿出个小布包,“给,这是呼延磊从南方寄来的膏药,说治跌打损伤管用,我本来想留着自己用,你先贴上。”

仉督黻没说话,转身从瓦罐里抓了把酸菜,撒进大李没喝完的汤里。酸气混着肉香飘起来,他仿佛看见赵婶蹲在灶台前笑,蓝布衫的衣角被灶火映得发红,跟柳芸当年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赵婶总说“酸菜得用老坛腌,放足盐才不烂”,当年她腌酸菜时总叫柳芸去看,俩人蹲在瓦罐前嘀咕半天,笑得直不起腰——柳芸说“少放点盐,齁得慌”,赵婶说“多放点才耐放,等我儿子回来还能吃”。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爬山虎的叶缝照进来,落在汤锅里,碎成一片金闪闪的光。仉督黻舀起一勺汤,往隔壁张奶奶家门口走,石板路上的煤渣被踩得“沙沙”响。张奶奶家的门没关严,能看见她坐在轮椅上往门口望,看见仉督黻就喊:“老仉,汤熬好了?小石头刚还念叨呢。”张奶奶手里攥着个毛线团,是柳芸生前没织完的毛衣,她中风后右手不能动,就用左手一点点续线,说“织完了给小石头穿,柳芸妹子看着呢”。

仉督黻把汤递过去,笑了笑:“刚熬好,热乎着呢。小石头呢?”

“去早市给我买豆腐了,说要炖豆腐汤。”张奶奶接过碗,用勺子搅了搅,“刚才巷口吵吵闹闹的,是不是拆迁队来了?没欺负你吧?”她其实听见了呼延龢的喊声,也看见了壮汉踹门,吓得紧紧攥着毛线团,指节都白了,却没敢出声——她怕自己一喊,反而给仉督黻添乱。

“没,走了。”仉督黻没多说,怕老人家担心。

刚要转身回店,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李又跑回来了,手里攥着张纸,跑得满头大汗,黑夹克都湿透了。他把纸往仉督黻手里塞,气喘吁吁地说:“我妈留的……酸菜方子,刚才忘给你了。她说放三瓣蒜更酸,还得放把花椒叶,你试试。”说完转身就跑,黑夹克的影子拐过街角时,还回头挥了挥手。跑了没两步又停下,对着巷子里喊:“老仉,明天我带妹妹来,她会算账,能帮你看店!”

仉督黻展开纸,泛黄的纸上是娟秀的字迹,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给老仉家留着”。他把纸贴在灶台边,骨汤的热气往上冒,把字迹晕得发潮,像谁的眼泪打湿了纸角。他摸了摸纸,糙糙的,像赵婶当年干活磨出茧的手。

风又吹过油布篷,爬山虎的叶子“哗哗”响。仉督黻舀起一勺汤尝了尝,酸里带鲜,鲜里带暖,跟柳芸熬的一个味。他想起赵婶说的“过日子的劲”,突然觉得这口锅、这碗汤,就是他跟柳芸、跟赵婶、跟这条巷子的念想——只要汤还熬着,烟火气就不会断,街坊的热乎劲就不会散,日子就断不了。

这时,他看见汤锅里浮起个东西,捞起来一看是块小骨头,骨头上还粘着点肉。他突然想起柳芸临终前说的话:“老仉,汤熬好了别忘了给街坊留口,人活着,不就图个热乎念想吗?你要是想我了,就熬锅汤,汤香了,我就来了。”

他把骨头放进嘴里嚼,肉香混着骨髓的油滑,从舌尖暖到心里。巷子里的油条摊又开始炸油条,“滋啦”声混着骨汤的咕嘟声,像一曲没唱完的歌。小石头拎着豆腐从早市回来,看见仉督黻就喊:“仉督爷爷!我奶奶说你家汤香,让我来蹭碗!”他手里还攥着个糖画,是用省下的零花钱买的,递到仉督黻面前,“给你吃,甜的。”

仉督黻笑着应:“来!给你卧俩蛋!”他往锅里下了把面条,面条在汤里翻涌,像一群快活的鱼。

阳光越发明媚,照在拉面馆的木招牌上,朱红的漆仿佛不那么黯淡了。灶膛里的煤块还在烧,通红通红的,像揣在巷子里的一颗心,暖烘烘的,亮堂堂的。呼延龢蹲在修鞋摊前,用布擦着仉督黻给的膏药,嘴角咧得老高——他想,等会儿得给呼延磊打个电话,说巷子保住了,让他在外头放心,还说老仉的汤比以前更鲜了,等他回来,一定得喝三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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