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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里的褶皱 第45章 调解室的鸽子

作者:奚凳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1-12 22:38:15

镜海市社区服务中心三楼的调解室,窗棂被绿萝的藤蔓爬得密不透风。翡翠色的叶片上滚着晨露,阳光斜斜地切进来,在水磨石地面投下长短不一的光斑,像谁随手撒了把碎银。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秒针划过玻璃表面的声音,混着窗外老槐树上的蝉鸣,像支没调门的二重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消毒水味,是社区医院刚消杀过的痕迹,又混着隔壁茶水间飘来的茉莉花茶香,冷的,热的,在鼻尖撞出奇怪的暖意。

司空黻推开门时,裤脚沾着的草屑簌簌落在门槛上。他昨天蹲在公园喂了一下午鸽子,卡其色的休闲裤膝盖处磨出浅白的毛边,线头松松地翘着,就像他这人,看着随和,骨子里藏着股不肯服软的韧劲。帆布包带磨得发亮,边角处缝着块补丁,是老伴生前用红绸子拼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装饰都要熨帖。

“来了?”率先开口的是张大爷,坐在调解室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攥着个掉漆的搪瓷缸,缸沿豁了个小口,露出里面斑驳的白瓷。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领口别着枚褪色的**像章,阳光照在他后脑勺的白发上,亮得有些晃眼——那是去年冬天李大妈非要拉他去染,他宁死不从留下的战绩。

司空黻点点头,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放,拉链哗啦作响。包里露出半截红绸子,是老伴生前跳广场舞用的,上面还沾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那是去年七夕,他偷偷别在她发间的。那天她跳《最炫民族风》,红绸子甩得像团火,花瓣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夹在她的舞谱里,竟忘了取出来。

“李大妈呢?”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玻璃杯壁瞬间凝满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凉得像老伴去世那天的秋雨。那天也是这样,水珠在玻璃上蜿蜒,像谁没忍住的眼泪。

张大爷往门口瞥了眼,搪瓷缸往茶几上一磕,发出沉闷的响声:“还能咋地?堵气呢!说我昨天跟遛鸟的老王头说她包的饺子盐放多了,丢她脸了。”他说着往椅背上靠了靠,藤椅发出吱呀的抗议,“其实我那是夸她呢!咸了才够味,总比老王头家那口子包的像棉花套子强。”

司空黻忍不住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他记得老伴以前总说,张大爷和李大妈这对,就像糖醋排骨里的糖和醋,少了谁都没那股子酸溜溜的甜。年轻时李大妈生不出孩子,张大爷把街坊的闲言碎语全挡了,自己偷偷去孤儿院跑了三趟;后来张大爷中风,李大妈抱着他练走路,把腰都累弯了,这些事他们从没对外说过,却全藏在那些拌嘴的话里。

正说着,门被猛地推开,带起一阵风,吹得绿萝叶子簌簌发抖,几片老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李大妈拎着个竹篮站在门口,蓝布头巾系得紧紧的,露出的鬓角别着朵绢做的红牡丹——那是她五十岁生日张大爷在庙会买的,掉了回色,她用胭脂重新染了三遍。她穿了件紫色的对襟衫,袖口绣着鸳鸯戏水,针脚密得能数清,手里的竹篮晃了晃,传出鸡蛋碰撞的轻响。

“哼,某些人就知道在外人面前揭短!”李大妈把竹篮往桌上一放,篮底的干草蹭掉了片绿萝叶子,“我包的饺子咸?总比某些人下棋悔棋强!上次跟三楼老刘头下象棋,马都过河了,非说自己走的是象!”

张大爷脖子一梗,像只斗败的公鸡偏要硬撑:“我那是没看清!老花镜度数不够了!”他说着摸了摸口袋,那副李大妈上周刚给他配的眼镜正安安稳稳躺在那儿——他就是故意气她。

“没看清?”李大妈往藤椅上一坐,椅子发出更响的呻吟,“上次跟三楼老刘头下棋,把马当车用,也是没看清?前年跟楼下老张头打扑克,把大王藏袖子里,也是没看清?”她掰着手指头数,声音越数越亮,窗台上的绿萝都跟着抖了抖。

司空黻端起凉茶抿了口,薄荷的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想起三十年前,自己跟老伴也总为这种小事吵。有次她炖排骨忘了关火,锅烧得黢黑,他叨叨了两句,她就抹着眼泪说要回娘家,结果晚上偷偷把他的棉鞋刷得干干净净,晾在暖气片上。那双鞋他穿了五年,鞋底磨平了还舍不得扔,后来老伴去世,他把鞋跟拆下来,里面藏着她纳的鞋垫,绣着两只交颈的鸽子。

“行了行了,”司空黻掏出调解本,钢笔在纸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点儿,“说说吧,这次又打算冷战几天?上回为了广场舞队服颜色,你们俩整整一周没说话,最后还是我在中间传纸条才和好的。”

李大妈别过脸,手指绞着衣襟上的盘扣:“谁跟他冷战?我是懒得理不讲理的人。”盘扣是她自己盘的,用的是张大爷的旧鞋带,红得发暗,却结实得很。

张大爷哼了声,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根烟又塞回去——李大妈最讨厌他抽烟,说烟味沾在衣服上,熏得她睡不着。“我不讲理?上次是谁把我养的金鱼捞出来,说要给孙子当玩具?那可是我从早市一个一个挑的,其中那条红尾的,跟了我三年!”

“那不是没捞着吗!”李大妈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窗外的蝉都停了半秒,“再说了,你那破金鱼,整天游来游去,有啥看头?还不如我种的月季,开花时香喷喷的!”她嘴上这么说,却在去年冬天金鱼缸结冰时,半夜爬起来往水里撒盐,冻得手指通红。

司空黻在本子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在劝架。他突然想起老伴临走前那晚上,意识已经不太清了,拉着他的手说:“老司,等你下次调解,就跟他们说,吵架别隔夜,床头打架床尾和。我跟你吵了一辈子,要是知道只能吵这些年,当初我肯定让着你。”

那时他没忍住,眼泪掉在她手背上,烫得她颤了颤。她已经没力气擦了,只是用指尖蹭了蹭他的手背,像以前每次吵完架那样。

“对了,”司空黻合上本子,突然拍手,“我想起个辙。”

张大爷和李大妈同时看向他,一个满脸警惕——上次他出的主意是让两人一起去给社区的流浪猫做窝,结果为了猫窝用棉絮还是旧衣服吵得更凶;一个嘴角藏着点期待——她其实早就想找个台阶下了,竹篮里的鸡蛋是特意给张大爷煮的,他最近总说头晕,得补补。

“你们俩,”司空黻站起身,阳光在他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下午跟我去公园喂鸽子。”

“喂鸽子?”张大爷皱着眉,像听到了什么怪事,“那玩意儿脏得很!上次我看见一只在垃圾桶里啄东西,爪子黑得像墨!”

“不去!”李大妈把头扭得更偏,蓝布头巾滑到肩膀上,露出耳后那颗小小的朱砂痣,“要去你自己去。我下午还得去给月季浇水,上周张大爷给花施肥,差点把花烧死!”

司空黻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时发出酥脆的响声。是老伴烤的玉米饼,掰碎了正好喂鸽子。他记得她总说,玉米饼要放两勺糖,鸽子吃了飞得高。“去吧,”他把玉米饼往两人中间推了推,饼渣落在桌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就当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昨天我一个人喂鸽子,有只老鸽子总往我手里蹭,好像认识我似的。”

李大妈的目光在玉米饼上停了停——那油纸上的花纹,是她送给老司老伴的模子,上面刻着“福”字——又飞快移开。张大爷摸着下巴,搪瓷缸在手里转了个圈,缸底的茶渍印出个模糊的圆,像枚褪色的月亮。调解室里静下来,只有石英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像在数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软话。

突然,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探进头来。他戴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墨石。白大褂的口袋里别着支钢笔,笔帽上的红星漆掉了一半,露出银白的金属底。

“请问,是司空师傅吗?”年轻人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抖,像初春刚化的冰棱,一碰就碎。

司空黻点点头,心里犯起嘀咕。这年轻人看着面生,不像是社区里的人。社区医院的王大夫总爱穿花衬衫,就算穿白大褂也得敞着怀,哪像这小伙子,扣子扣得严严实实。

“我是市一院的实习医生,叫不知乘月。”年轻人推了推眼镜,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片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有位患者……托我送样东西。”

李大妈警惕地眯起眼——她这辈子最信不过穿白大褂的,当年她妈就是被庸医耽误了;张大爷往年轻人身后瞅了瞅,像怕他带了什么麻烦来,手悄悄摸向茶几上的搪瓷缸,那是他的“武器”。

不知乘月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递过来时手指微微发颤。信封上没写名字,只用红笔描了只歪歪扭扭的鸽子,翅膀画得像两片叶子,却看得出来画了很久,纸都被笔尖磨得起了毛。

司空黻接过信封,指尖触到纸面上的凹凸,像是有人反复摩挲过。他突然想起老伴住院时,隔壁床的老太太总爱折纸鸽子,说等病好了,要跟老头一起去公园放。老太太肺癌晚期,说话都费劲,却每天坐在窗边折,折好的鸽子塞满了床头柜,有次还偷偷塞给他一只,说:“老哥哥,这鸽子能带货,把心愿捎给天上的人。”

“患者说,”不知乘月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更低,“这是给‘最会劝架的人’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白大褂的衣角在门框上蹭了下,留下道浅浅的白痕。门“咔哒”一声合上,把外面的蝉鸣也关在了门外,调解室里的寂静突然变得很重,压得人胸口发闷。

调解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李大妈的手指不再绞衣襟,张大爷的搪瓷缸也停在了半空,两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只画着鸽子的信封上,像在看个会说话的秘密。

司空黻捏着信封,突然想起老伴临终前的那个梦。她梦见两人变成了两只鸽子,在公园的草坪上啄玉米饼,他飞得慢,她就停下来等他,翅膀蹭着翅膀,暖烘烘的。“老司,”她当时笑得像个孩子,“鸽子的脖子能转一百八十度呢,我能一直看着你。”

“拆啊。”李大妈的声音有点哑,像被砂纸磨过。她其实早就不气了,早上出门时特意煮了茶叶蛋,就藏在竹篮最底下,用棉布包着,还热乎呢。

张大爷也点头,搪瓷缸重重磕在茶几上:“看看是啥名堂!别是骗子!”他嘴上这么说,却悄悄把椅子往李大妈那边挪了挪,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慢慢靠在了一起。

司空黻撕开信封,里面掉出张泛黄的信纸,还有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跟他帆布包里那片,像一对失散多年的姐妹。花瓣的边缘都卷着,颜色褪成了浅粉,却像有灵性似的,落在桌上时轻轻碰了碰。

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有的地方还洇着水痕,把字泡得发肿:

“老司,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大概已经在天上看你调解了。别总皱着眉,你皱眉的时候,比张大爷下棋悔棋还难看。

记得我们刚结婚那阵,总为谁洗碗吵架。你说我洗的碗有油星子,我说你擦的桌子沾灰。后来你偷偷在厨房装了个小灯,说这样我洗碗看得清。我知道,你就是嘴硬。那灯我现在还在天上照着呢,看你晚上写调解记录,别总揉眼睛。

那天在公园喂鸽子,你说要是咱俩吵架了,就来这,看鸽子飞。你还说,鸽子记性好,飞过的路,总能找回来。其实我知道,你是怕我像年轻时那样,气头上跑回娘家,找不着路。

张大爷和李大妈就像年轻时的我们,吵吵闹闹,心里却揣着对方的热乎气。你就跟他们说,去公园喂鸽子吧,就像刚认识那会儿。张大爷第一次跟李大妈约会,不就是在公园喂鸽子吗?他紧张得把面包渣全塞自己嘴里了,这事我偷偷听李大妈说的。

我在天上种了棵玫瑰,等花开了,就摘一片给你寄去。你帆布包里那片,我看着你捡的,藏得还挺严实。

别想我,想我的时候,就去喂鸽子。我会变成其中一只,落在你肩膀上,蹭蹭你的耳朵。

你的老伴”

信纸在司空黻手里抖得厉害,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想起那天在公园,老伴靠在他肩膀上,说:“老司,我要是走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掺在玉米饼里,喂给鸽子。这样,我就能天天陪着你了。

当时他骂她胡说八道,眼泪却把她的头发都打湿了。如今看着这半片玫瑰花瓣,他突然信了——她真的在天上种了玫瑰,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这……”张大爷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又塞回去,手指在粗糙的布料上蹭了蹭,像是想擦掉什么。李大妈说的没错,他第一次跟她约会确实在公园喂鸽子,那天他揣了三个白面馒头,紧张得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还是李大妈递了块手绢给他,手绢上绣着朵小雏菊,跟她那天穿的裙子一个样。

李大妈的肩膀轻轻耸动,蓝布头巾滑到地上,露出花白的头发。发间别着的银簪子是张大爷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戴了三十年,边角磨得发亮。她突然站起身,往门口走,竹篮里的鸡蛋又开始叮咚作响,像在催她快点。

“你去哪?”张大爷也跟着站起来,藤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椅腿在地面划出浅痕。他的蓝布褂子后领皱成一团,是李大妈早上帮他整理时没捋平的。

“回家拿玉米饼!”李大妈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总不能让鸽子饿着!”她快步走到门口,又回头瞪了张大爷一眼,眼角的泪却没藏住,“还愣着干啥?你那袋小米不是说要给鸽子补补吗?”

张大爷愣了愣,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闪着光:“来了来了!”他抓起搪瓷缸往兜里一塞,快步跟上,经过桌前时,顺手把李大妈掉在地上的蓝布头巾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叠得整整齐齐揣进怀里。

两人一前一后往门口走,张大爷的蓝布褂子蹭到李大妈的紫色对襟衫,像两朵凑在一起的老花儿。走到门口时,李大妈脚下绊了一下,张大爷伸手扶住她,掌心贴在她胳膊上,像握住了块暖玉。这一扶就没松开,两人就那么牵着手走了,影子在走廊的阳光下拉得老长,像年轻时拍的黑白照片。

司空黻看着他们的背影,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阳光透过窗棂,在信纸上投下绿萝的影子,晃啊晃的,像老伴在跟他招手。他想起她刚退休那会儿,迷上了广场舞,每天早上五点就起来练,说要当领舞,结果跳了没三天就崴了脚,他背着她去医院,她趴在他背上还念叨着队形怎么排。

他抓起帆布包,拉链又哗啦响了一声。红绸子上的玫瑰花瓣掉下来,落在那半片从信封里掉出的花瓣旁边,像在说悄悄话。他把两片花瓣捡起来,对着阳光看,光线从花瓣的纹路里透过来,像极了老伴眼角的细纹。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眼调解室。石英钟还在滴答走,秒针指向十二点,绿萝的叶子上,晨露滚落在水磨石地面,晕开一小片湿痕,像滴没来得及擦的眼泪。桌上的凉茶还冒着热气,李大妈的竹篮忘了带走,篮底的干草上沾着片绿萝叶,透着股生气。

公园里的鸽子大概已经等急了。司空黻笑了笑,加快了脚步。风从走廊吹过,带着远处卖冰棍的吆喝声,甜丝丝的,像极了老伴烤的玉米饼。他记得她烤饼时总爱哼《夫妻双双把家还》,跑调跑得厉害,却听得他心里暖洋洋的。

不知乘月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白大褂的口袋里还揣着个信封。那是张大爷偷偷塞给他的,里面装着张存折,密码是李大妈的生日。老人说,这是给“会折纸鸽子的老太太”的医药费,还说要谢谢她,让他和老太婆没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冤家”。他当时红了眼眶,想说老太太昨天已经走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一定送到”。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听诊器,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昨天查房时,那个总爱折纸鸽子的老太太已经走了,手里攥着只没折完的鸽子,翅膀上写着“老陈,等我”。老头去年走的,走之前也是在这间病房,握着老太太的手说“我在天上给你搭个鸽舍”。老太太就每天折纸鸽子,说要攒够一百只,到时候好跟老头作伴。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把一张病历单吹起来,像只白色的鸽子,晃晃悠悠地,往天上飞。不知乘月看着它飞过楼顶的避雷针,突然想起司空师傅说的话:“鸽子记性好,飞过的路,总能找回来。”他掏出手机,给主任发了条消息:“下午想请个假,去公园喂鸽子。”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一阵风吹过,白大褂的下摆轻轻扬起,像只准备起飞的翅膀。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爷爷总带他去公园喂鸽子,说鸽子能把思念带给远方的人。后来爷爷走了,他就再也没去过,今天不知怎么,突然想去看看。

张大爷和李大妈蹲在公园的草坪上,撒玉米饼的手时不时碰到一起。鸽子在他们脚边踱来踱去,灰色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紫蓝色的光,有只胆大的落在李大妈的竹篮沿上,歪着头看她手里的饼渣。

“你看那只白的,”李大妈戳了戳张大爷的胳膊,指尖不小心划过他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跟你上次说的那只不一样。”

张大爷眯起眼,阳光照在他的老花镜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那是它崽子!我认得,腿上有个红绳结。”他说着往李大妈身边凑了凑,“上次我来喂它,还跟它说了会话,说我家老太婆最近气性大,让它多担待。”

“就你能!”李大妈笑着推了他一把,手里的玉米饼撒了一地,引得鸽子扑棱棱围过来。她的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是张大爷六十大寿送的,当时他说“便宜货,戴着玩”,其实是在金店排了三小时队买的。

张大爷从兜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时发出咔嗒声。里面是些小米,用红布包着。“这是我托人从乡下带的,比城里的香。”他说着抓了把小米,往李大妈手里倒了些,“你撒这边,那边的鸽子都快抢起来了。”

李大妈往他身边凑了凑,蓝布头巾的一角扫过他的手背:“还是你细心。”她想起去年冬天张大爷半夜起来给她掖被角,想起他每次下雨都提前去阳台收她晾的花衣裳,想起他总把好吃的偷偷留给她,这些话她从没说过,却都记在心里。

张大爷的耳朵尖突然红了,像被太阳晒过的西红柿。他赶紧抓了把小米撒出去,鸽子们争着啄食,发出咕咕的叫声。有只小鸽子不知被什么惊了,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李大妈的头发,她吓得往张大爷身边靠了靠,张大爷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像年轻时那样。

不远处,司空黻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片玫瑰花瓣。风把玉米饼的香味吹过来,混着青草的气息,暖洋洋的。他想起老伴说过,鸽子吃饱了,就会往高处飞,带着人的心愿,飞到云里去。他把花瓣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气,花瓣打着旋儿落下去,被一只灰鸽子衔走了,往天上飞去。

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落在他脚边,歪着头看他手里的花瓣。司空黻笑了笑,把花瓣轻轻放在地上。鸽子啄了啄,又抬起头,咕咕叫了两声,像是在说谢谢。他想起老伴刚走那阵,他天天来这儿喂鸽子,有只老鸽子总陪着他,他就跟它说心里话,说他有多想念她,说她做的菜有多好吃,说她跳广场舞有多好笑。

阳光穿过鸽群,在草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一场无声的舞蹈。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惊得鸽子们扑棱棱飞起,翅膀扇动的声音,像无数张纸在翻动。司空黻眯起眼,看着鸽子们越飞越高,变成一个个小小的黑点。他仿佛看见老伴站在云端,穿着那件红色的广场舞裙,手里挥着红绸子,正对着他笑。

“老东西,”他在心里说,“你看,鸽子真的飞起来了。”

风穿过树梢,带来一阵沙沙的响,像是谁在应和他的话。

不知乘月踩着鸽子的咕咕声走进公园时,手里的玉米饼还带着余温。卖饼的阿姨说这是刚出炉的,放了双倍的糖,甜得能粘住牙齿。他想起那个折纸鸽子的老太太,总爱把方糖偷偷塞进鸽子食里,说甜东西能让人忘了苦。

“不知医生?”司空黻从长椅上站起来,帆布包上的红绸子在风里飘得欢快。他指了指身边的空位,“来坐。”

不知乘月挨着他坐下,玉米饼的香味混着青草气漫过来。不远处,张大爷正把李大妈掉在衣襟上的饼渣拈下来,动作自然得像做了几十年。李大妈骂了句“老东西”,嘴角却翘得老高,手里撒小米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那是社区里的老邻居,”司空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里盛着笑,“吵了一辈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他从帆布包里掏出油纸包,往不知乘月手里塞了半块玉米饼,“尝尝,我老伴做的,放了两勺糖。”

饼渣落在白大褂上,像撒了把碎星星。不知乘月咬了一口,甜味顺着舌尖往心里钻,突然想起爷爷生前总说,日子就该像这玉米饼,粗粝的面里藏着甜。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妈妈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妈,周末回家”。

“司空师傅,”他咽下嘴里的饼,声音有点发紧,“您信人走了会变成鸽子吗?”

司空黻往天上指了指,一只白鸽正掠过云层,翅膀亮得晃眼。“我老伴说会。”他摸出那两片玫瑰花瓣,放在掌心轻轻合住,“她说变成鸽子,就能天天来看我喂鸽子。”

不知乘月突然笑了,眼角有点湿。他想起老太太床头柜里的纸鸽子,翅膀上都画着小小的红心,想起老头临终前攥着的那只,翅膀上写着“等你”。原来有些思念,真的能变成翅膀。

李大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几颗茶叶蛋。“小医生,吃个蛋。”她往不知乘月手里塞了一颗,又递了一颗给司空黻,“张大爷煮的,说放了八角桂皮,香得很。”

蛋壳裂开的声音脆生生的,热气裹着香味冒出来。张大爷跟在后面,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块手帕,正是当年李大妈给他的那块,小雏菊的图案已经模糊,却洗得干干净净。

“给,”他把帕子往李大妈手里一塞,耳朵又红了,“刚才捡头巾时看见的,掉在走廊了。”

李大妈瞪了他一眼,却把帕子叠成小方块,小心翼翼揣进兜里,指尖在上面摩挲了两下。阳光落在她耳后的朱砂痣上,像颗小小的红豆。

一只灰鸽子突然落在不知乘月的膝盖上,歪着头看他手里的玉米饼。他屏住呼吸,慢慢把饼递过去,鸽子啄食的力道很轻,像在怕啄疼他。羽毛蹭过手背,暖烘烘的,像谁的手轻轻拂过。

“你看,”司空黻的声音很轻,“它在跟你说谢谢呢。”

不知乘月突然想起老太太走时,他好像听见翅膀扇动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他掏出手机,给妈妈发了条消息:“妈,记得带爸最爱的小米,公园的鸽子等着呢。”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那只灰鸽子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阵轻痒。它往天上飞,追上了那只白鸽,两只翅膀并着翅膀,像一对结伴远行的旅人。

张大爷正给李大妈剥鸡蛋,蛋壳剥得歪歪扭扭,却没蹭破一点蛋白。李大妈咬了一口,突然笑出声:“放这么多糖,想齁死我?”

“你上次说爱吃甜的。”张大爷嘟囔着,把自己手里的蛋往她嘴边送,“这个没放糖,给你换。”

司空黻看着他们,把玫瑰花瓣夹进老伴的舞谱里。舞谱的纸页已经泛黄,上面还留着她的指印,翻到《最炫民族风》那页,红绸子的痕迹印在纸上,像团没熄灭的火。

风穿过公园,带着玉米饼的甜香,吹得每个人的衣角都轻轻扬起。远处的天空,云像似的飘着,几只鸽子在云里穿梭,翅膀沾着阳光,亮得像镀了层金。

不知乘月站起身,白大褂的下摆扫过草叶,带起片蒲公英的绒毛。绒毛往天上飞,像无数只小小的白鸽子,跟着那群真鸽子,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走吧,”司空黻背起帆布包,拉链哗啦响了一声,“该回家给鸽子准备明天的口粮了。”

张大爷扶着李大妈站起来,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紧紧的。李大妈的竹篮空了,张大爷的小米也撒完了,却谁都没提回去的事,慢慢往公园深处走,像在逛他们年轻时的约会路。

不知乘月跟在后面,手里还剩半块玉米饼。他想起医学院老师说的话,鸽子能感知磁场,所以不会迷路。其实人也一样,心里装着牵挂的人,再远的路,也总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混着鸽子的影子,在草地上织成张温暖的网。网里有没说完的话,有藏在吵架里的关心,还有那些变成鸽子的思念,正扑棱着翅膀,往每个人的心里飞。

调解室的绿萝还在窗台上晃,石英钟的滴答声里,好像混进了翅膀扇动的声音。桌上的凉茶凉透了,却还冒着热气似的,暖得像谁没走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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