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故道上,新铺设的青石板在高原炽烈的阳光下,闪耀着均匀的微光,宛如一条银龙,笔直地延伸向东南方云雾缭绕的苍山洱海。这条道路平坦而宽阔,不再像往昔的土路那样,充满车辙的颠簸和尘土飞扬的狼狈。
段无咎勒住胯下那匹通体如墨的骏马“乌骓”,它的鬃毛随风飘扬,宛如黑色的火焰。段无咎身着素白的袍袖,被山风鼓荡得猎猎作响,仿佛他整个人都要乘风而去。他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挺拔而俊逸。
在段无咎的身后,是沉默如影的洛十九。他的身姿如同鬼魅一般,悄然跟随着段无咎,仿佛与他融为一体。而与段无咎并辔而行的,则是四大家臣:
首先是独臂擎旗的沐清风,他面容坚毅如铁,那只独臂紧握着一面巨大的旗帜,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图案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
其次是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工部大匠鲁墨,他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他的双眼却依然明亮如炬,透露出对工艺的执着和热爱。
然后是一脸精明、习惯性捻着山羊胡的户部主事钱通,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似乎能够洞察一切。
最后是一身利落皮甲、眉宇间带着草原儿女英气的央金,她的英姿飒爽,与周围的男子相比,毫不逊色。马芊芸策马行在他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一身绯色劲装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姿,鎏金算盘收在特制的腰囊里,丹凤眼沉静地扫视着这条由大理国力与人心浇筑的新动脉。
“太子殿下,这路啊,真是令人惊叹!”鲁墨大匠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颤抖,他那枯瘦如柴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马鞍旁冰冷的石制护栏,仿佛在感受着这条路的坚实和稳固。
“原本预计的工期,竟然还能提前三半个月完成!这全靠滇西的十万民夫们日夜轮替、不辞辛劳啊!还有那新调配出来的‘凝土浆’,效果真是太好了,即使下雨也不用担心会泡软路基!”鲁墨大匠难掩激动之情,继续说道。
他手指着远处山坳间若隐若现的桥梁轮廓,兴奋地介绍道:“看,那就是鹰愁峡的新桥!它的跨度竟然达到了百丈之巨,而下方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如此艰巨的工程,竟然也被我们成功地架起来了!而且,这座桥完全是用新炼制的寒铁骨架搭建而成的,坚固无比!”
一旁的钱通捻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接着鲁墨大匠的话补充道:“路通了,财富自然也就流通了。仅仅是吐蕃故道沿线新设的十二处榷场,上个月的盐、茶、丝绸等交易抽税,就已经相当于过去黔中一路半年的税收收入了!这还没有算上因为道路畅通而节省下来的运粮损耗,以及军资转运的便利呢……”
段无咎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道旁整齐的护道林。新栽的雪松已抽出嫩绿的新枝,树下间隔均匀地立着五行纹界碑。碑文并非冰冷的禁令,而是简明告知里程、驿站、水源方向。几个戴着缠枝莲纹臂章的巡路吏,正耐心地为歇脚的吐蕃牧民指路,牧民粗糙的脸上带着新奇与感激。此情此景,与三年前此道还是吐蕃贵族纵马劫掠、白骨露于野的修罗场,已是云泥之别。这便是他想要的——秩序,流淌着生机的秩序。
队伍行至一处平缓开阔的山间谷地,道旁新设的驿站“松涛驿”已初具规模。驿卒远远望见段字旗与那醒目的五行纹,早已备好清冽的山泉水和洁净的汗巾。众人下马暂歇。马芊芸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鞍,落地时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有些苍白。她下意识地扶住马鞍,眉心微蹙。
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段无咎的眼睛。他身影一晃已至她身侧,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托住她的肘弯。“怎么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马芊芸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腹间翻涌的酸涩,扯出一个惯常的冷静笑容:“无妨,许是方才山风急了些,吹得有些头晕…”
话音未落,一道青影已如烟般掠至。洛十九的手快如鬼魅,两根手指已搭上马芊芸的腕脉。他向来沉默寡言,此刻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专注地感受着指下的脉动。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都聚焦于此。
片刻,洛十九松开手指,那张万年冰山般的脸上,罕见地裂开一丝缝隙,眼神复杂地看向段无咎,又扫过马芊芸平坦的小腹,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滑脉,如珠走盘。一月有余。”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什…什么?”马芊芸难得地露出一丝茫然,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腹部,丹凤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滑脉?她有孕了?在这风尘仆仆的归途上?
段无咎的身躯似乎也僵住了。那双惯常深不见底、如寒潭古井般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随即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动。他托着马芊芸肘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力道,目光紧紧锁在她尚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腰腹之间。征战杀伐、朝堂捭阖、盐铁商战……他算无遗策,却从未将“父亲”二字纳入自己的棋局。一股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洪流猝不及防地冲击着他冷硬如铁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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