亵渎之鳞 第172章 我们活下来了

苔藓的冰凉触感将卡拉斯从沉睡中唤醒。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幽绿疤痕下的新生血肉，带来火燎般的钝痛。晨光不再是穿透星辉之躯的冰冷光柱，而是暖融融地落在真实的皮肤上，映出右腿伤口处暗红与淡金交织的狰狞结痂。

他试着屈伸手指，感受着久违的、属于凡人的无力感。肌肉在颤抖，骨骼在抗议昨日的重创。星辉之躯的冰冷力量彻底沉寂了，只剩下这副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脆弱躯壳。

低沉的、带着温热水汽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卡拉斯微微偏头，对上了暗爪巨大的金色竖瞳。那双龙睛里狂暴的混沌已然褪去，清澈得如同浸在深潭中的熔金，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

暗爪巨大的头颅搁在苔藓上，离他极近，覆盖着幽暗鳞片的身体像一道伤痕累累的山脊。

它完好左翼的翼膜在晨光下伸展，边缘跳动着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幽绿色星火——那源自星尘矿脉的本源之火，此刻正稳定地搏动，如同新生心脏的微弱鼓点。

它的目光落在卡拉斯右腿的伤口上。卡拉斯能感觉到那星火的暖意，像无形的指尖拂过伤处，带来一丝奇异的、深入骨髓的麻痒，仿佛新肉在加速生长。

暗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近乎呜咽的咕噜声，巨大的、布满倒刺的舌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带着粗糙的温暖，轻轻舔舐过卡拉斯腿上的血痂。

动作笨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那幽绿的星火随着它的舔舐，微微渗入伤口边缘，灼痛感奇迹般地减轻了。

卡拉斯没有阻止。他抬起沉重的手臂，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指，轻轻抚上暗爪靠近他的巨大吻部。

冰冷的鳞片下传来沉稳的生命脉动。黑龙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带着一种近乎满足的意味，沉重的眼皮微微耷拉。

暗爪…卡拉斯的嗓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我们…活下来了。

黑龙用鼻息回应了他，一股带着硫磺余烬的暖风拂过他的脸。它巨大的尾巴在不远处缓缓扫过地面，卷起一片烧焦的落叶和灰烬。

卡拉斯的目光越过暗爪庞大的身躯，投向这片经历浩劫的土地。污秽的暗红根须大多已化作焦黑的炭条，无力地垂挂在同样焦黑的巨树残骸上。空气中弥漫着灰烬、烧焦的木头和一种奇异的、雨后泥土的清新混合气息。

然而，在晨光无法完全照亮的角落，在巨大的树根阴影下，依旧能看到令人心悸的、粘稠的暗红色污渍，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脓疮，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衰败气息。那是源暗核心坍缩后残留的亵渎印记，提醒着他们昨夜的恐怖并非梦境。

目光扫过战场中心那片最深的焦土。水晶树苗已然消失无踪，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坑洞，边缘凝结着扭曲的、玻璃状的熔融物。那是亵渎熔炉最后的坟墓。

就在这时，卡拉斯的目光定格在焦土坑洞边缘，靠近一株被拦腰折断、只剩焦黑树桩的古树根部。一点翠绿，倔强地从厚重的灰烬层下探出头来。

那是一株新生的蕨类嫩芽。细小的、卷曲的叶片如同婴儿紧握的拳头，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颤抖。它的翠绿如此纯粹，如此生机勃勃，与周围死寂的焦黑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在嫩芽的根部，几颗微小的、如同露珠般的星尘晶簇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如同守护着这点新生的希望。

卡拉斯的心猛地一跳。薇翠丝！她最后融入大地的意志……正在这片死地催生新的生命！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靠近细看，右腿却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重新跌回苔藓中。汗水瞬间浸湿了额角。

暗爪警觉地抬起头，金色的竖瞳扫视四周，确认没有新的威胁，才又将担忧的目光投向卡拉斯。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疑问的呜咽。

我没事，卡拉斯喘息着，抹去额头的冷汗，目光却死死盯着那点翠绿，看那里…薇翠丝…她还在。

暗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巨大的头颅微微歪了歪，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微弱却坚韧的生命气息。它鼻翼翕动，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它小心地挪动了一下庞大的身躯，为卡拉斯让出更清晰的视野，巨大的尾巴盘踞起来，将他半护在其中。

卡拉斯靠在暗爪温热的鳞甲上，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睛，试图凝聚最后一丝精神，去感知胸口那幽绿疤痕深处——泪之核心枯竭后留下的空荡荡的回响。什么都没有。

曾经能轻易感知星尘流动、空间坐标的秩序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现在只是一个重伤的凡人，连站起来都无比艰难。

就在这精神的虚空中，在枯竭泪核的边缘，昨夜薇翠丝最后传递的意念碎片，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幽幽地浮现出来，带着亘古的沉重和一丝冰冷的警示：

归墟之喉…

这个地名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卡拉斯的意识。昨夜源暗核心坍缩时，那恐怖的、纯粹湮灭的意志最后退缩的方向，似乎正指向那里！那是腐心力量的巢穴，是黑暗的源头！

薇翠丝拼死传递这个坐标，绝非偶然。源暗并未被消灭，只是暂时退回了老巢！塔克西丝教会的阴影，归墟的污秽…一切远未结束！

一股寒意顺着卡拉斯新生的脊椎骨爬升，瞬间压过了晨光的暖意。他猛地睁开眼，望向远方的天际线。

初升的太阳将东方的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燃烧般的金红，驱散了龙岛上空残留的污秽阴霾。

然而，在更远、更北的方向，在那金红色霞光与蔚蓝天幕的交界处，一片低垂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阴云，如同凝固的污血，顽固地悬垂在地平线上。

它如此遥远，却又如此沉重，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投下的不祥阴影，无声地宣告着——风暴只是暂时平息，黑暗从未真正远离。归墟之喉，就在那片铅灰色的尽头。

卡拉斯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冰冷的苔藓。暗爪似乎也感受到了他骤然绷紧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警惕的低吼，巨大的头颅转向北方那片铅灰，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幽绿的星火在鳞片边缘无声地跳动着，仿佛感应到了远方黑暗中蠢蠢欲动的恶意。

晨光下的龙岛，新生与死亡交织，希望与绝望并存。而远方的铅灰，正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