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途：青云志 第43章 他不会认的

手机屏幕幽蓝的光骤然亮起，刺破黑暗。加密信息来自代号“老鹰”：

“目标：苏晓棠。确认：四岁零三个月，2000年3月，于邻省xx市xx县妇幼保健院诞下一名男婴。登记信息：父亲栏空白。母：苏晓棠。经回溯：其于1999年12月底孤身抵达xx县，租住于城郊。深居简出。孕期反应剧烈，母亲过来陪住。多次就医记录显示其曾向医生透露‘想留下孩子’、‘心存侥幸’。产后身体极度虚弱，疑因产后抑郁及长期营养不良接受过短暂治疗。现携子返清溪，直接诱因：其母（王秀兰，县一中退休教师）于半月前确诊晚期肺癌，病危。当地地医疗无力承担，需依托清溪医保及亲属照料。落脚点：老城区教育局家属区筒子楼，东三单元302。”

信息末尾，附着两张模糊的偷拍照：一张是苏晓棠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坐在简陋出租屋窗前，侧脸消瘦，眼神空洞；另一张是她搀扶着剧烈咳嗽、瘦骨嶙峋的母亲。

时间！

1999年12月底离开！孩子出生于2000年3月！

路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跳动！随即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与窒息感！

四年三个月前……1999年12月底离开……

他脑中如同闪电劈开混沌！记忆瞬间被拉回那个改变一切的节点——1999年！省城，去跑项目，小旅馆。

那是一次错误，林静在临走时吻了路远，苏晓棠感到失落，她也喜欢路远很久了，从他到清溪的第一天，冲动她冲破理智防线的意外，路远因跑投资不顺，面对也有好感的姑娘，情愫占据了上风。事后，两人都以为这是爱情的开始。

然而，仅仅一天后，野马涧的洪水滔天，赵大强的暴行如同地狱之火降临在苏晓棠身上！

路远当时全部的愤怒与力量都倾注在救灾、抓捕赵大强、以及之后与吴明、周海的生死搏杀中。

他看到了苏晓棠的伤痛，却从未深究过她沉默离去背后更深层的绝望——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在经历了炼狱般的暴行之前，她腹中已经悄然孕育了一个生命！

一个源于那场省城的错爱，却让她在赵大强的炼狱之后“心存侥幸”的生命！

“心存侥幸”……调查报告里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路远的心脏！她独自远走他乡，忍受着孕期的剧烈反应、世人的白眼、精神的煎熬，在炼狱之后抓住这唯一一根可能通向光明的稻草——万一，万一这个孩子，是路远的呢？是她与自己真心倾慕之人唯一的联结呢？这份渺茫的“侥幸”，支撑着她熬过孕期，生下孩子，独自承受着产后抑郁和贫困的折磨！

而她此刻带着这个四岁的孩子和病危的母亲回到清溪，是因为山穷水尽！母亲需要清溪的医保和最后的归宿！她别无选择！

巨大的心痛、无边无际的愧疚、对自身迟钝的悔恨、对命运残酷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路远胸中奔涌！他猛地一拳砸在受伤的右腿上！伤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深色裤料，剧烈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中那被彻底撕裂的万分之一！

“路县长？！” 小陈惊恐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路远死死咬着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他强迫自己冷静，颤抖的手指在加密手机屏幕上敲下决绝的命令：

“老鹰，追加：目标苏晓棠及其母、子。一级防护。监控所有接近者。阻绝恶意窥探。必要手段，授权。不惜代价。”

信息发出。车窗外，天边的灰白艰难地撕开夜幕，清溪县城的轮廓在熹微晨光中显现。新的一天，带着昨夜未解的创伤和更加汹涌的暗流，轰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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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县老城区，筒子楼东三单元302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潮湿的霉味和生命流逝的衰败气息。裂了缝的窗户玻璃用胶带粘着，挡不住深秋的寒意。

木床上，王秀兰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蜡黄的脸深陷在枕头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随即引发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咳。沾着暗红血丝的痰液，染污了捂嘴的旧毛巾。

苏晓棠抱着刚刚被噩梦惊醒、小声抽噎的儿子，坐在床边的旧板凳上。她脸色灰败，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嘴唇干裂。一夜未眠，加上巨大的精神冲击和奔波，让她摇摇欲坠。怀里的孩子四岁了，小脸依稀有路远眉眼间的轮廓，此刻正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外婆痛苦的挣扎。

“咳咳……咳……棠啊……” 王秀兰艰难地止住咳嗽，浑浊的眼睛看向女儿和外孙，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心疼和绝望，“昨晚……咳咳……那个人……是路干部，对不对？他……他看见小宝了？！” 老太太枯瘦的手猛地从被子里伸出，死死抓住苏晓棠冰凉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苏晓棠的身体剧烈一颤，下意识地将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她垂下眼帘，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孩子柔软的头发上。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造孽啊……咳咳咳……造孽啊！” 王秀兰捶打着胸口，浑浊的老泪纵横，“老天爷……你开开眼……我闺女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罪啊！当年……当年要不是那晚……要不是你后来……后来遭了那畜生的毒手……这孩子……这孩子……” 她剧烈地喘息着，目光痛苦地扫过外孙那张酷似路远照片的小脸，后面的话被更猛烈的咳嗽淹没。

“妈！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苏晓棠泣不成声，巨大的酸楚和屈辱几乎将她淹没。她何尝不知母亲未竟之言？何尝不知自己当年那点“心存侥幸”在残酷现实面前多么可笑和卑微？在赵大强的暴行之后，这份“侥幸”成了她活下去唯一的光，也成了她一生无法洗刷的耻辱和痛苦的根源！如今被路远撞破，那瞬间他眼中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她将其解读为对耻辱的恐惧），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点支撑。

“走……棠啊……” 王秀兰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抓住女儿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带着小宝……走！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清溪了！咳咳……路远他……他现在是大官了……他看见了孩子……他……他那种人……不会认的！他不会认这个……这个说不清的孩子！这会毁了他！他只会恨你！恨小宝！赵家是倒了，可这孩子的来历……就是扎在他心上的刺！也是你的催命符啊！走！明天就走！妈……妈不用你管了！” 她用力推着苏晓棠，枯瘦的手臂却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只剩下绝望的哀鸣。

“妈！” 苏晓棠心如刀绞，扑在母亲身上，母女俩抱头痛哭。孩子被吓坏了，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小小的房间里，被绝望的哭泣和垂死的喘息所充斥。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一阵不紧不慢、带着刻意为之的轻佻和恶意的敲门声，清晰地响起，如同丧钟般敲碎了这绝望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