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途：青云志 第236章 病中呓语与心门微光

第二天的考察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目标是长三角地区一家声名显赫的高科技企业——“创世科技”。这家公司专注于人工智能与机器人领域的前沿探索，其最新研发的通用型人形机器人，在灵活性、环境交互和任务执行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引起了全球业界的广泛关注。

路远强压下昨夜与苏晚晴摊牌后留下的复杂心绪，以及因睡眠不足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打起十二分精神，带领考察团走进了“创世科技”充满未来感的研发中心和展示大厅。

银灰色的机器人流畅地完成着各种复杂指令，精密的生产线自动化程度极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属于未来的科技感。路远看得非常仔细，不时与企业负责人和技术专家交流，询问技术细节、应用场景、产业配套以及成本控制等关键问题。

他的问题专业而切中要害，展现出了远超一般地方官员的视野和对新兴产业的深刻理解，这让“创世科技”的高层颇为惊讶和赞赏。在随后的座谈会上，企业负责人明确表达了鉴于市场需求爆发和产能压力，公司正在积极考虑在中西部地区布局代工厂或区域性生产加工基地的战略意图。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如果能将这样一个代表着未来产业发展方向的高科技制造项目引入罗山，不仅能为罗山的新能源汽车产业集群注入强大的科技协同效应，更能极大提升罗山乃至整个清江省在高端制造领域的产业能级和知名度。

路远立刻捕捉到了这个机会，他代表罗山市委市政府，表达了最诚挚的合作意愿和最大的诚意。他详细介绍了罗山的区位优势、产业基础、政策支持以及未来发展规划，并当场邀请“创世科技”高层尽快赴罗山进行实地考察。

“路书记的远见和诚意，让我们非常感动。”企业董事长握着路远的手说道，“我们一定会认真考虑罗山，并尽快安排考察行程。”

初步的意向达成，让考察团的成员们都兴奋不已。为了巩固成果，加深感情，当晚，“创世科技”举行了高规格的招待晚宴。

宴会上，气氛热烈。企业的管理层、技术骨干轮番敬酒，表达对合作的期待。路远深知，在这种场合，尤其是在竞争激烈的招商环境中，有时候“酒桌文化”依然是拉近距离、表达诚意的一种方式。为了罗山，为了这个可能改变城市产业命运的项目，他放下了省委常委的架子，再次端起了酒杯。

他酒量本就不算顶尖，加之连日奔波劳累，以及昨夜情绪的巨大波动消耗了大量心神，几轮敬酒下来，胃里已是翻江倒海，头重脚轻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他依然强撑着，面带笑容，与对方高层进行着最后的交流，确保合作的良好氛围。

最终，他是被赵干和秘书一左一右搀扶着回到酒店的。一进房间，他再也支撑不住，冲进洗手间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吐完之后，浑身虚脱，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倒在了床上。

身体的极度疲惫和酒精的强烈刺激，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连日来积压的劳累和内心的郁结彻底引爆。后半夜，他开始发起高烧，浑身滚烫，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第二天清晨，赵干按惯例来请路远用早餐并确认行程时，才发现他情况不对。一摸额头，烫得吓人，连忙叫来了随行的医生。测量体温，竟然高达39.2度！随行医生诊断是劳累过度、免疫力下降引发的重感冒，伴有急性肠胃炎症状，需要立刻休息和药物治疗，绝对不能再奔波劳碌。

原定今天上午要赶往下一个城市，考察一个重要的港口物流项目。路远在昏沉中听取赵干的汇报后，用沙哑几乎失声的嗓子，艰难地做出决定：由常务副市长带领考察团继续按计划完成后续考察任务，他自己暂时留在酒店休养，待病情稍有好转后，再直接前往最后一个考察城市与团队会合。

安排好工作，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躺在宽大却冰冷的床上，感受着身体一阵阵发冷和头痛欲裂的折磨。窗外阳光明媚，他却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冰窖之中。

人在病中，往往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身体的痛苦放大了内心的孤独和无助。他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散开去。他想到了罗山繁重的工作，想到了省委常委会上无形的压力，想到了林晓薇和她腹中那个未知命运的孩子带来的巨大隐患，想到了与林静之间那名存实亡、冰冷彻骨的婚姻……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悲凉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林静的电话。或许，在潜意识里，他仍然渴望能从法律意义上的妻子那里，得到一丝哪怕只是形式上的关心和慰藉。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林静的声音传来，平静，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接的是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我……我生病了，发烧，在酒店。”路远的声音沙哑虚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林静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哦。严重吗？随行的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39度多，需要休息。”

“那就好好休息吧。那么多随员，赵干也在，让他们照顾好你。”林静的语气像是在安排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听不出丝毫妻子对丈夫的担忧和心疼，“我这边还有事，先挂了。你自己注意。”

说完，不等路远再说什么，电话里便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路远举着手机，听着那冰冷的忙音，良久，才无力地垂下手。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比高烧带来的头痛更加难以忍受。这就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这就是他付出巨大代价（包括情感上的背叛与纠葛）所要维持的家庭表象。连最基本的、陌生人之间或许都会有的几句关怀，在她那里都成了奢望。他们之间，真的只剩下冰冷冷的“政治同盟”关系了。

一种巨大的失落和空虚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在战场上拼杀到遍体鳞伤的战士，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没有可以休憩的港湾，没有可以抚慰伤痕的温暖。

他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紧闭双眼，试图用睡眠来逃避这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苦。意识在高温的炙烤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中午时分，酒店服务员根据赵干离开前的交代，送来了清淡的午餐和热水。服务员敲了敲门，然后用房卡打开房门，将餐车推了进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苏晚晴恰好从路远的房门外经过。

她昨夜几乎一夜未眠，路远那番理智而决绝的拒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心。她告诉自己应该死心，应该像他说的那样，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但情感的藤蔓早已扎根太深，岂是轻易就能斩断？

她原本打算今天一早就离开，结束这次注定无果的“追随”。但鬼使神差地，她拖延了，给自己找了些采访收尾的借口。当她路过那个熟悉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服务员的声音以及一些模糊的响动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她听到服务员轻声询问：“先生，午餐给您放在这里了，您需要起来用一点吗？”

里面传来一个极其虚弱、沙哑，甚至带着几分迷糊的声音，含糊地应了一句什么，听不真切。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紧。他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对劲！

就在这时，服务员推着空餐车走了出来，看到门外的苏晚晴，礼貌地点了点头。

苏晚晴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里面的客人……是生病了吗？”

服务员看了看她，认出是住在同一层的客人，便低声回道：“是的，这位先生好像发高烧了，看起来挺严重的。”

高烧！苏晚晴的脸色瞬间变了。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对服务员说：“我是他的朋友，我进去看看，这里交给我吧，谢谢你。”

服务员有些迟疑，但看苏晚晴气质不凡，语气焦急而真诚，又说是朋友，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反手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的窗帘拉着，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病人特有的气息。路远蜷缩在宽大的床上，被子盖到下巴，只露出烧得通红的额头和紧闭的双眼。他的眉头紧紧锁着，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沉重。

苏晚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额头。

好烫！那灼热的温度让她指尖一颤。

似乎是感受到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路远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翕动，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呓语。

苏晚晴俯下身，仔细去听。

“静……对不起……”他含糊地念着，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愧疚。

“……晓薇……孩子……不能……”断断续续的词语，透露着巨大的压力和不安。

“……罗山……项目……一定要成……”即使在病中，他牵挂的依然是工作。

“……冷……好冷……”他像个无助的孩子，蜷缩得更紧了些。

这些破碎的呓语，像一块块拼图，虽然零散，却足以在苏晚晴心中勾勒出一个更加真实、更加沉重的路远。她听到了他对林静的道歉（那声“静”应该就是林静），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名字“晓薇”和“孩子”，听到了他对工作的执着，也感受到了他此刻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寒冷。

原来，他口中的“复杂”，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他背负着对家庭的愧疚，承担着不为人知的责任（那个“晓薇”和孩子），扛着一座城市发展的压力……他活得如此辛苦，如此孤独。

看着他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般的模样，昨夜他那些理智而绝情的话语，带来的委屈和心痛，瞬间被汹涌的心疼和怜惜所取代。他拒绝她，或许真的不仅仅是因为身份和纪律，更是因为他早已不堪重负，不想再拖累她。

泪水模糊了苏晚晴的视线。她不再去思考什么对错，什么后果。此刻，她只是一个心疼自己爱着的男人的女人。

她拧了一条冷毛巾，轻轻地敷在他的额头上，为他物理降温。她倒来温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她坐在床边，握住了他滚烫而因为不适微微颤抖的手，试图传递给他一丝温暖和力量。

“没事了，路远，没事了……”她轻声地，一遍遍地在他耳边低语，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会好起来的，我在这里陪着你……”

或许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或许是药物开始发挥作用，路远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一些，呓语也慢慢平息下去，呼吸变得稍微平稳了些，沉沉睡去。

苏晚晴就这样静静地守着他，看着他沉睡中依然带着疲惫和忧虑的眉眼，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理解，有担忧，也有一种奇异的、仿佛打破了某种隔阂的贴近感。

她看到了他最脆弱、最不设防的一面，也窥见了他沉重面具下那不堪重负的灵魂。这非但没有让她退缩，反而让那份爱意，在心疼的土壤里，扎根得更深了。

她知道，从他决绝拒绝的那一刻起，从他这病中呓语透露出的沉重负担来看，他们之间横亘着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此刻，握着他滚烫的手，看着他依赖地沉睡，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她放不下，也离不开。

这扇门，她走了进来，或许就再也无法轻易退出去了。即使前方是更深的漩涡，是更烈的火焰，她似乎也甘愿沉沦。

昏暗的房间里，时间静静流淌。一个在病痛和心魔的折磨中暂时获得安宁，一个在无望的爱恋与汹涌的心疼中坚守。未来将走向何方，无人知晓，但这一刻，某种微妙而坚定的东西，已经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