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回练习了几遍男子走路的姿态,便匆匆向祖父辞行。
毕竟是头一天上任,总不能让我这个新晋的小小编修头日应卯就迟到。
步至翰林院所在的街巷,但见一座青瓦粉墙的院落静静矗立。
悬山式屋顶上青瓦叠鳞,四角飞檐如大鹏展翅,雕花木格窗棂间透出淡淡墨香。
朱漆大门虚掩着,我整了整头上的方巾,轻轻推门而入。
院内的景象却与我想象中不同,虽不见喧哗,却也绝非寂然无声。
青石铺就的庭院中,不时有身着青袍的官员抱牍疾走;东厢传来激烈的辩论声,似是有人在考校某篇策论;西边廊下几位老者正在观摩一幅刚完成的山水画作,时而抚掌称妙。
穿过月洞门,正堂内更是忙碌。
有人伏案疾书,墨迹未干就被候着的书吏取走;有人捧卷苦思,将毛笔抵在下颌染出了一片墨晕;角落处几位医官正在整理药典,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我站在院中海棠树下,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忽见一个抱着文牍的年轻人从我身旁匆匆走过,袖口还沾着新墨。
他见我茫然四顾,略停下脚步问道:“这位同僚面生得很,可是新来的?”
我忙不迭点头称是,拱手道:“在下新补的编修,初来乍到,还望指点迷津。”
那青袍少年无暇多言,只朝北面正厅匆匆一指:“李主簿正在当值。”
话音未落已抱着成摞文牍疾步离去,袍角翻飞间带起阵阵墨香。
我整了整新换的青色官袍,朝正厅走去。
但见廊下官员们个个步履生风,经过抄手游廊时,忽闻厢房内传来激烈争辩:
“此句当用《周礼》注疏!”
“不然!《唐六典》例证更妥!”
掀帘入得正厅,满室书香扑面而来。
一位花白胡须的老主簿正伏案批阅文书,听闻脚步声头也不抬,朱笔在名册上轻轻一圈:“新来的?去典簿房领了笔墨,今日先校勘《太宗实录》第三章。”
我捧着沉甸甸的紫檀木匣退出厅堂,但见院中海棠树下,方才指路的青衣少年已与同僚围着一幅舆图争论不休。
原来这清贵之地,竟比市集还要忙上三分。
连着两日,我都埋在堆积如山的典籍文书间,连江临舟的衣角都没见着。
眼见时光流逝,心中不免焦灼——总不能真让我在这儿做个抄书吏吧?
我灵机一动,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书再度来到正厅。
那位白发主簿仍埋首在案牍之间,朱笔在纸上游走如飞。
我轻咳一声,他这才不耐地抬头,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何事?”
我忙堆起笑脸,将手中文牍往前一送:“下官校勘舆图时,见这几处标注实在费解,特来请教主簿。”
他瞥了眼那叠半人高的文书,眉头皱得更深:“这等小事也来叨扰?新来的江修撰正在整理边关舆图,你自去问他!”
我强压住心头的雀跃,连连躬身:“不知江修撰现在何处?”
主簿执笔往东面一指:“东配殿有间独室,他最厌人扰。”说着又埋首案牍,“去时脚步放轻些,莫惊了他的思路。”
原来如此!难怪这两日遍寻不见。
我躬身退出正厅,穿过海棠盛开的庭院时,连脚步都带着轻快的节奏。
东配殿的朱漆门虚掩着,隐约可见室内悬挂的边关舆图,一道清瘦的身影正在图前凝立。
我轻叩门扉,里面传来一声带着不耐的“进”。
推门而入时,但见江临舟正立在满墙舆图前,手中朱笔悬在半空。他抬眼见我是个生面孔,眉头微蹙:“何事?”
我暗自宽慰自己:有才华的人脾气总是大些。
我将舆图在花梨木案上铺开,指着几处墨迹未干的标注:“下官校勘到云州至陇西这段,见标注与《九域志》所载有出入……”
我特意选了处他近日正在修订的边关路线。
他果然神色稍霁,俯身细看:“这是新勘定的商道。”
朱笔在图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旧志记载的官道去年被山洪冲毁,如今商队都改走鹰嘴崖。”
他转身取来三卷不同年代的舆图铺开:“你看,早年间这里还是沼泽,前朝变成草场,如今……”
笔尖点向最新绘制的淡墨痕迹,“已是往来西域的要冲。”
我顺着他的指引望去,但见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犹如星罗棋布。
当他讲解到如何通过驼队蹄印判断沙丘移动时,日光已经偏西,但谁都没有注意到时光的流逝。
直到侍从进来点灯,他才恍然惊觉似的抬头:“你倒是个耐得住性子的。”
我将散在案几上的舆图细细卷起,理好边角,诚恳道:“今日蒙江修撰悉心指点,茅塞顿开。此刻正值晚膳时分,不若由下官做东,请修撰往大雁楼小酌几杯,聊表谢意。”
我心中算盘早已打得响亮:大雁楼是我爹名下的产业,这般安排既全了礼数,又顺道照应了自家生意,岂非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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