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75章 铁王座阶梯

1856年6月12日，撒丁王国议会选举投票日。热那亚的天空蓝得刺眼，阳光灼热，烘烤着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躁动。

遍布城市的投票站外，长龙蜿蜒。拥有投票权的男人们——工厂主、船东、富商、高级职员——神情肃穆又难掩亢奋。科斯塔集团的深蓝色旗帜与保守派的金红色徽章无声对峙，泾渭分明。

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在安东尼奥和阿尔贝托（带着两名便装精锐）的护卫下，出现在他所属的选区投票站。深色礼服熨帖合身，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标枪。他平静地向排队的选民颔首致意。

“科斯塔先生！”“为了热那亚的未来！”“投您一票！”善意的呼声浪涌般响起。人群中，穿着科斯塔工装的工人们眼神热切地簇拥着有投票权的亲友；几位颇具声望的本地工厂主也向他投来认可的目光。这是新兴力量对旧秩序的无声宣示。

他沉稳地投下自己的一票。转身离开时，目光与不远处同样前来投票的乔瓦尼·奥尔西尼伯爵撞个正着。老伯爵脸色灰败，眼神里翻滚着愤怒、不甘，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颓然。他在稀稀拉拉的、象征性的掌声中投了票，背影佝偻萧索，如同一个被时代洪流冲刷上岸的旧日残骸。

科斯塔集团总部，战略室。灯火彻夜通明，空气紧绷如弦。巨大的黑板上画着选区分片地图，安东尼奥如同精准的雷达，不断接收着从“老鼠”乔吉遍布全城的线网传来的即时票数预估。每一次通报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第一区（港口商业区），科斯塔领先67%！深蓝压倒了金红！”

“第三区（新兴工业区），领先82%！工人们的票稳了！”

“第五区（传统富人区），奥尔西尼暂时领先…但优势在缩小！咬住了！”

“第七区（教会影响区）…该死！落后5个百分点！神父们发力了！”

莱昂纳多盯着汇总数据，指尖在账簿上飞快划动，计算着胜率。西尔维奥、朱塞佩、马西莫屏息凝神，拳头紧握。隔壁房间，贝洛蒂和加斯帕雷如同战场指挥官，指挥着《复兴报》编辑部准备着两套头版——胜利的狂欢与（理论上可能存在的）败北的号角。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深夜十一点，当最后一票尘埃落定，安东尼奥拿着最终结果，脚步沉稳地踏入战略室。所有的喧嚣瞬间冻结，目光如实质般聚焦在他手中那张薄薄的纸上。

老管家脸上无悲无喜，声音平稳得如同宣读判决：

“热那亚选区，有效票数总计：张。”

“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先生，得票：9863张。”

“乔瓦尼·奥尔西尼伯爵，得票：5112张。”

“其余候选人得票合计：452张。”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

“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先生，以63.9%的得票率，当选撒丁王国国会众议院议员。”

“轰——！”短暂的死寂被震耳欲聋的狂喜瞬间撕裂。卢卡猛地跳起，拳头砸在桌上；卡洛塔和几位女工代表捂住嘴，喜极而泣；马西莫与朱塞佩两个糙汉子狠狠撞在一起，放声大笑；贝洛蒂和加斯帕雷冲进来，脸上是熬夜的疲惫与极致的亢奋。连莱昂纳多冰冷的嘴角也罕见地弯起，阿尔贝托紧握的拳头悄然松开。

风暴的中心，亚历山德罗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深灰色的眼眸中没有狂喜的火焰，只有一片深沉的、如同熔岩凝固后的厚重。他抬手，无形的威压瞬间平息了喧嚣。“感谢诸位的付出。”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穿透欢呼后的余音，“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更高的起点。我们的目标，”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激动或坚毅的脸，“远不止于此。”

都灵，撒丁王国议会大厦。宏伟的圆形大厅穹顶高耸，沉淀着历史的重量与权力的气息，新当选的议员们依次走上宣誓台。当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的名字被念响，大厅内响起一阵明显的低语声。太年轻了！在这个充斥着白发与勋章的殿堂里，他挺拔的身影如同一柄新淬的利刃，格格不入，又锐不可当。

他稳步上前，右手按在厚重的宪法典籍上。掌心传来纸张冰冷而神圣的触感。清晰有力的誓词回荡在肃穆的空间：“我，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庄严宣誓：效忠王国宪法，恪守议员职责，为撒丁王国的繁荣与人民的福祉，奉献我的力量与忠诚。”

宣誓完毕，他并未如其他人般走下台阶。在议长略带诧异、众多议员或好奇、或审视、或敌意的目光聚焦下，他径直走向了议会中央的发言席。

这一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保守派席位上传来几声压抑的冷哼。亚历山德罗站定，环视全场。年轻的面容在古老穹顶的阴影下，却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他展开一份文件，声音透过精心设计的扩声装置，清晰、冷静、带着千钧之力，响彻整个议会大厅：

“议长阁下，诸位议员同仁。”

“我，亚历山德罗·科斯塔，代表热那亚，也代表撒丁王国新兴的工商业力量，在此郑重提交《热那亚商业振兴白皮书》，并以此作为我履职的宣言与战斗檄文。”

他略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古老的地板上，也砸在每一个听众的心头。

“第一支柱：钢铁血脉，黄金大动脉。”

“打通热那亚港与王国铁路网‘最后一里’。建立高效、低成本的港口-铁路联运枢纽。让热那亚不再是终点，而是贯通阿尔卑斯山南北、连接地中海与欧洲腹地的真正门户。这是王国对外贸易的命脉，是财富奔涌的黄金大动脉。没有这条动脉，撒丁就是困在内陆的困兽。”

“第二支柱：熔炉！北意关税同盟。”

“推动撒丁王国与伦巴第、托斯卡纳、帕尔马等北意大利邦国，建立统一关税区。砸碎内部壁垒，降低交易成本，将北意大利打造成一个统一的大市场、一个熔铸力量的经济熔炉。一盘散沙，永远无法抗衡英法巨鳄。唯有联合，才有竞争力，才有未来。这是北意经济整合、乃至未来统一的基石一步。”

“第三支柱：创新之火，专利之盾。”

“立刻推动完善和深化《王国专利保护法》。建立严格、高效、与国际接轨的专利制度，保护工匠心血，扞卫创新成果。无创新，则工业是死水；无保护，则创新是空谈；我们要让撒丁成为吸引先进技术与资本的热土，而非盗贼横行的荒地。给创新之火浇上法律的燃油，为王国工业锻造坚不可摧的筋骨。”

“第四支柱：打破镀金牢笼，选举改革。”

“现行的高额财产资格限制，如同镀金的牢笼，将王国大多数勤劳智慧、创造真实财富的公民，排斥在决定国家命运的大门之外。这公平吗？这明智吗？一个强大的王国，需要最广泛、最坚实的民意根基。我提议，在未来条件成熟时，审慎、渐进地降低财产门槛，扩大公民权。让更多为王国流血流汗的人，拥有为王国未来发声的权利，这是王国长治久安的根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穹顶下炸响，带着一种宣告新时代降临的磅礴气势：“这四者，相辅相成。钢铁血脉输送活力，熔炉市场凝聚力量，专利之盾扞卫创新，民权根基稳固国本。”

“变革的浪潮已经拍岸。是拥抱进步，引领时代？还是固守陈规，被浪潮吞没？是选择繁荣强大，还是甘于平庸落后？”

“撒丁王国，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我，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在此立誓，将与所有志同道合者，为这个选择，为这个属于撒丁、属于意大利的未来——奋斗不息，至死方休。”

话音落下，死寂笼罩议会大厅。

一秒。

两秒。

“哗——！！！”自由派议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与喝彩。加富尔首相端坐其中，嘴角噙着满意的微笑，沉稳而有力地鼓掌。保守派席位上，一片铁青的死寂，几个老牌贵族气得胡须颤抖，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更多的中间派议员，眼神震动，陷入深深的思索。这个年轻议员的就职宣言，哪里是什么商业白皮书？分明是一份重塑王国权力格局、指向统一未来的——革命纲领。

当然演讲过程也不是毫无波折，保守派议员多次试图打断、嘲讽、提出程序性质疑，亚历山德罗需凭借敏捷思维、辩论技巧和自由派同僚的支持才能完成。亚历山德罗微微欠身，在无数道震惊、狂热、忌惮、算计的复杂目光交织下，沉稳地走下发言席。他的步伐坚定有力，走向那排象征着王国最高立法权力的议员席位。

属于他的新战场，已然开启。

从热那亚工厂轰鸣的车间，到都灵议会古老的殿堂。

他踏上了通往更高王座的铁铸阶梯。

而意大利统一的地平线上，第一道惊雷的闪光，已隐约照亮了阶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