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6章 特别顾问佣金

詹姆斯·威尔逊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文件移开，落在了这件粗糙却异常蓬松饱满的样品上。那双冰湖般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这件东西的轮廓，但也仅仅是一瞬。他微微后仰，靠在高背椅宽大舒适的椅背上，指尖习惯性地在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嗒、嗒”声，那声音像秒针在走动，精准地丈量着亚历山德罗所剩无几的时间。

亚历山德罗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早已预料到这个反应，他立刻将手中那份沉甸甸的“证据链”文件向前推了推，精准地翻开到第一页——那张他亲手绘制的、触目惊心的地中海埃及长绒棉价格暴跌曲线图。

“领事阁下，请允许我澄清。”亚历山德罗的声音清晰而快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并非推销原料，而是提供一个完整的、能立即缓解前线危机的解决方案。”他的手指用力点在那条陡峭下行的价格线上，“市场恐慌，优质埃及长绒棉价格已跌至冰点！而它，恰恰是现有条件下，保暖效能远超普通棉花、最适合填充冬装内胆的材料！”

他迅速翻页，指向那份《泰晤士报》剪报和从水手口供中提炼出的血腥关键词：“您桌上的报纸，以及我从可靠渠道获得的、来自前线士兵、军官甚至军医的第一手证词，都指向同一个地狱般的现实——现有冬装严重不足且效能低下，尤其是填充物！它们在严寒和湿气中迅速失效，沾水结冰，成为夺命的负担！”

威尔逊领事的指尖停止了敲击，他的目光在价格曲线和那些“冻伤坏死蔓延”、“截肢不及”、“单薄大衣沾水结冰”的字眼上来回扫视。亚历山德罗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松动，语速更快，逻辑如刀锋般展开：“从曼彻斯特或伦敦运送成品冬装，需要数周甚至数月！而热那亚港到塞瓦斯托波尔的海路，在顺风条件下只需七到十天！”他再次翻页，展示出一张简单却清晰的地中海航线图，上面用红笔醒目地标注了热那亚到塞瓦斯托波尔的距离和预估航程。“时间就是士兵的生命！每提前一天送达，就能挽救无数手脚和性命！”

他拿起桌上的棉絮样品，双手用力撕开外层简陋的缝合线，露出里面雪白、蓬松、纤维细长的棉絮核心：“您看！这就是我们仓库里现成的、足量的埃及长绒棉！蓬松度、保暖性、吸湿排湿能力，远超市面常见填充物！我的作坊已完成关键设备改造，可以在七天内，将这批原料高效弹制成符合填充标准的棉絮内胆！”他强调着“现成”、“足量”、“七天内”这几个关键词，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时间的紧迫性上。

威尔逊领事身体微微前倾，冰湖般的眼睛第一次真正聚焦在亚历山德罗脸上，锐利得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七天内？批量生产？年轻人，你如何证明你的作坊具备这种能力？空口许诺，毫无价值。”他的质疑如同冰冷的钢针。

亚历山德罗早有准备。他迅速从文件最后抽出一张签满了潦草名字的纸条，以及一份同样字迹潦草但条款清晰的简单协议：“作坊现有熟练工人六名，我已签署协议，确保他们全力投入。同时，”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已准备雇佣三十名熟悉缝纫的战争寡妇，组成临时生产队伍。她们需要工作养家，纪律性和服从性远超普通工人，原料、场地、人力、关键设备均已就绪！只要您点头，明天一早，第一批内胆就能开始填充缝制！”

“战争寡妇？”威尔逊领事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多言。在生存面前，道德感总是脆弱的。亚历山德罗立刻抛出了精心设计的、最关键的风险控制方案——那份结构化协议草案。他将草案推向威尔逊领事面前，手指点着核心条款：

“领事阁下，我理解您的顾虑。因此，我提议一份对双方都公平、且将风险降至最低的结构化协议。”

“第一，阶梯式交付与支付：贵方只需预付首批5000件内胆原材料费用的10%作为启动资金。我方在收到定金后立刻全力生产，首批5000件在约定时间内完成并交付贵方指定地点，由贵方军需官严格验收。只有首批货物完全合格，贵方确认满意后，才启动后续件大单的采购流程，并支付相应比例定金。这10%预付金，足以覆盖我初期改造设备和雇佣寡妇的部分成本，对贵方而言，风险近乎为零。”

“第二，质量保证金与违约金：若我方未能按时交付首批合格货物，或后续大单出现严重质量问题，我自愿支付相当于订单总额20%的违约金，并承担所有运输损失。我的家族作坊和房产将作为抵押。”

“第三，贵方的绝对保障：”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若因任何非我方原因（例如政策变动、战争结束等）导致贵方在首批验收合格后，放弃后续大单采购……”他直视着威尔逊领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作为协议的一部分，领事阁下您本人，需利用您的影响力，确保协助我方将这批符合军用标准的优质棉衣内胆，通过可靠渠道（比如黑海某些……中立商船），转售给其他‘有需求’的买家——无论是俄国人，还是黑市商人，他们同样在冰天雪地里挣扎。货物价值足以覆盖我的成本和合理利润，绝不会让贵方承担任何损失，您只是提供一条‘信息’和‘便利’。”

最后一条，才是真正的杀手锏！它将英国方面可能违约的风险，巧妙地转嫁并提供了一个体面且有利可图的“出口”。同时，那句“您只是提供一条‘信息’和‘便利’”，更是为领事个人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隐秘的操作空间和利益想象。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壁炉的火光在威尔逊领事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份协议草案，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条款。亚历山德罗清晰地看到，当领事读到“协助转售”和“提供信息与便利”那段时，指尖在纸页边缘微微停顿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亚历山德罗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他能感觉到背后格雷秘书透过门缝投来的、冰冷的审视目光。终于，威尔逊领事放下协议草案。他抬起眼，冰湖般的目光重新落在亚历山德罗脸上，那里面似乎多了一些复杂难辨的东西——审视、权衡，或许还有一丝……兴趣？

“10%的预付金……”威尔逊领事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少了些之前的绝对冰冷，“科斯塔先生，你似乎很擅长……切割风险。”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件蓬松的样品，“你的样品，确实比我们目前收到的那些劣质填充物要好很多。时间……也确实是我们最缺的东西。”亚历山德罗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但他强行压制着，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威尔逊领事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双冰湖之眼紧紧锁定亚历山德罗：“协议框架……可以谈。但有两个条件。”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第一，首批5000件，七天！从收到定金开始计时，第七天日落前，必须全部运抵港口指定仓库！晚一小时，协议作废，定金没收，违约金照付！”

“第二，”他微微停顿，冰湖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微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关于那个‘转售协助’条款……以及你提到的‘便利’……在最终协议文本里，需要更……灵活的表述。另外，作为对你高效解决难题的额外……激励，首批订单总价的百分之二，将以‘特别顾问佣金’的名义，在首批货物验收合格后，单独支付给我指定的……匿名账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亚历山德罗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百分之二的佣金！匿名账户！这**裸的索贿！他瞬间明白了威尔逊所谓“更灵活表述”的含义——那“转售协助”的条款，根本就是领事为自己预留的、一个既能推卸责任又能中饱私囊的后门！而他亚历山德罗，不仅要赌上家族存亡去生产，还要主动将绞索的一部分，递到这位帝国领事的手中！

屈辱、愤怒瞬间涌上心头，他看着威尔逊领事那张道貌岸然、此刻却透着贪婪的脸，仿佛第一次看清了这权力游戏背后真正的肮脏规则。然而，作坊里那台发出哀鸣的机器，母亲交出首饰时绝望的眼神，弟妹惊恐的面容……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情绪。他没有选择。

亚历山德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迎上威尔逊领事那洞悉一切、带着施舍般优越感的冰冷目光，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却足够清晰的微笑。他的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地在这间温暖的办公室里响起：“当然，领事阁下。一切……如您所愿。”他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低，“协议细节，我会按您的要求……立刻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