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43章 沙盘上的警钟

都灵《普意密约》的墨迹未干，意大利总参谋部巨大的作战室内，气氛却已如临大敌。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只有几盏煤气灯将惨白的光投射在覆盖整面墙壁的巨幅军事地图和中央巨大的沙盘模型上。沙盘上，阿尔卑斯山脉的雪峰、波河平原的沃野、威尼斯的河网湖泊被精细地刻画出来，代表意大利（蓝色）和奥地利（红色）军队的兵棋密密麻麻地分布其上。

陆军大臣兼总参谋长罗西将军亲自坐镇，脸色凝重。围绕在沙盘和地图周围的，是总参谋部所有高级参谋、各主要军团指挥官的代表、以及后勤、情报部门的负责人。亚历山德罗·科斯塔身着便服，坐在主位一侧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如鹰隼，审视着即将开始的这场关乎国运的纸上战争——第一次大规模针对奥地利的图上演习。

“先生们，”罗西将军的声音在肃静的作战室内回荡，“根据作战计划，一旦普鲁士对奥开战，我军必须在第一时间向奥宣战，并在威尼斯-伦巴第战线发动攻势，有效牵制奥军南翼主力。目标：吸引至少15万奥军于此，减轻普鲁士在北线的压力，并伺机收复威尼斯。今日推演，即模拟战争爆发后前三个月的态势。推演开始。”

随着罗西将军一声令下，参谋们迅速行动起来，根据预设的情报和作战计划，开始移动兵棋。

第一阶段：进攻受挫。扮演奥军（红方）的参谋显然深谙地利。他们依托阿尔卑斯山南麓坚固的“四国要塞群”（佩斯基耶拉、曼托瓦、莱尼亚戈、维罗纳），以及波河、阿迪杰河等天然屏障，构建了纵深防御。意军（蓝方）按照既定计划，从伦巴第和威尼斯西部同时发起钳形攻势。然而，推演很快暴露问题：

指挥协调混乱：两个主要攻击方向的军团缺乏有效协同，通讯延迟严重（依赖骑兵传令）。一份要求右翼加速推进配合左翼的命令，在“途中”延误了整整一天，导致左翼孤军深入，遭遇预设炮火覆盖，损失惨重。

后勤噩梦：当蓝方试图向前线增派预备队和补给时，红方参谋冷酷地在地图上划掉了几条关键铁路桥和补给站。“奥军骑兵袭扰成功，xx铁路桥被炸毁。”“暴雨导致波河泛滥，xx补给站被淹，物资损失三成。”推演中的后勤官满头大汗地报告：“前线弹药储备仅够维持高强度作战两天！粮食运输跟不上，部队开始出现非战斗减员。”

预备役动员迟缓：当罗西将军下令动员预备役补充前线损失时，扮演内政和兵役系统的参谋报告：“地方动员机构效率低下，首批预备役集结、装备、开赴前线预计需要四周，无法及时填补缺口。”

沙盘上，代表意军攻势的蓝色箭头，在遭遇顽强抵抗和自身混乱后，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势头迅速衰减，陷入僵持甚至局部后退。扮演奥军的红方参谋嘴角甚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第二阶段：奥军反击。红方见蓝方攻势受挫，果断从相对平静的达尔马提亚和蒂罗尔方向抽调部分预备队，组成一支强大的机动兵团，试图从侧翼（沙盘上的伊松佐河方向）包抄意军主力。蓝方总参谋部接到“情报”（推演设定）时，奥军反击兵团已运动到位。仓促调兵防御，却因指挥链条过长、部队机动能力不足（依赖铁路，而部分线路已被“破坏”），导致防线出现致命漏洞。

推演进行到“第二个月末”，沙盘上的态势已极为不利：意军主力被钉死在四国要塞群前，损失不小；侧翼被奥军突破，一支重要的军团有被合围的危险；后方预备役姗姗来迟，杯水车薪；后勤线千疮百孔。罗西将军的脸色铁青。

“够了。”亚历山德罗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他从阴影中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目光扫过那些代表己方混乱和损失的蓝色兵棋，最终停留在代表奥军坚固堡垒和机动兵团的红点上。

“这就是我们准备了两年的军队？”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每一个参谋军官的心上，“指挥如同儿戏，通讯效率堪比中世纪，后勤脆弱得不堪一击，预备役动员形同虚设。面对奥军预设阵地一筹莫展，面对侧翼反击手足无措，这就是我们打算拿去牵制15万奥军、为普鲁士创造胜利条件的实力？”作战室内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罗西将军羞愧地低下了头。

亚历山德罗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威尼斯的位置：“我们签订密约，不是去送死，更不是去重演库斯托扎的耻辱。我们的战略是什么？有限进攻，牵制为主，避免决战，保存实力。”

他转向罗西，语气严厉但目标明确：“罗西将军，我要求总参谋部立刻根据推演暴露的问题，制定整改方案，限期三个月，必须看到实质改善。”

“第一，优化指挥体系。建立更高效的野战通讯网络，增加传令骑兵和信鸽数量，关键节点铺设临时电报线。明确各军团指挥权限和协同机制，设立前敌总协调官。”

“第二，重构后勤保障。制定多套备用补给路线预案。在关键节点建立大型储备仓库。组建专门的铁道兵和工兵部队，保障铁路畅通和快速架桥能力！后勤安全，关乎前线生死。”

“第三，改革预备役动员。简化流程，明确各级责任。预先在交通便利处设立装备分发点。确保首批预备役能在两周内投入前线。同时，加强地方守备部队训练，维持后方秩序。”

“第四，调整作战计划。放弃不切实际的大规模正面强攻，采用更灵活的策略：依托波河防线进行弹性防御，同时以精锐部队在多个方向（如山地）发动小规模、高强度的袭扰作战，制造多点压力，迫使奥军分兵固守，达到牵制主力的目的。绝不主动寻求与奥军主力进行战略决战。”

“第五，”他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海军代表，“海军同步行动，任务：对亚得里亚海北部的奥地利主要港口（的里雅斯特、普拉）实施严密封锁，断绝其海上补给线。同时，舰队主力保持战备，随时准备支援可能的沿海战斗或…登陆行动（佯动亦可），进一步牵制奥军。”

亚历山德罗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参谋部里一张张年轻或老成的面孔，最后落在了站在罗西身后、在推演中多次提出精辟见解却未被充分采纳的作战处副处长——埃托雷·加里波第上校身上。他冷静、果敢，在混乱中能抓住关键。

“罗西将军，”亚历山德罗的声音缓和了些，“参谋部需要新鲜血液和更高效的运作。我提议，擢升埃托雷·加里波第上校为副总参谋长，协助您全力推进整改和新的作战计划制定。他的能力，在刚才的推演中已经证明。”他没有提总参谋长换人的事，深知此刻需要团结和稳定军心。

罗西将军看了一眼目光坚毅的加里波第，没有反对：“是，首相阁下。参谋部定当全力以赴。”

“最后，”亚历山德罗的目光回到沙盘，“兵工厂必须开足马力，利用普鲁士的资金，务必在1866年前，完成陆军主力部队的全面换装。淘汰所有老旧前装枪炮，新型后装线膛步枪和钢制后膛野战炮，必须装备到每一个营。同时，组织旅、师级规模的新装备和新战术演习，我要看到部队真正会用、敢用、用好这些新武器。推演暴露的是问题，更是我们最后改进的时间窗口，散会。”

参谋们带着沉重的压力和对新副总参谋长的复杂目光迅速散去。亚历山德罗独自留在作战室，凝视着沙盘上那片象征威尼斯的蓝色区域。推演的警钟犹在耳畔，前路艰险。但他知道，唯有正视问题，刮骨疗毒，意大利陆军才有可能在这场迫近的豪赌中，赢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