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13章 科斯塔的棋局

维拉弗兰卡背叛的冲击波，如同瘟疫般在撒丁王国肆虐。都灵街头，昨日庆祝索尔费里诺大捷的彩带尚未撤去，今日已被愤怒的传单和悲怆的标语覆盖。“还我威尼斯！”“拒绝耻辱条约！”“法国佬滚出去！”的怒吼声在广场和议会大厦外此起彼伏。加富尔首相戏剧性的辞职，更是抽走了王国政治的主心骨，留下一个充满火药味的权力真空。

保守派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开始在阴暗的角落里蠢蠢欲动。一些老牌贵族和教会背景的议员，私下串联，试图利用民众的失望和对割让尼斯、萨伏依的愤怒，鼓吹“与奥地利和解”、“维持现状”、“恢复传统秩序”，甚至隐隐有要求国王解散议会、重组保守内阁的声音。

自由派内部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一部分人追随加富尔的悲愤立场，坚持彻底统一的主张；另一部分则被巨大的挫折和法国的压力吓倒，倾向于“接受现实”、“暂时妥协”，避免国家陷入更大的混乱；还有少数人则目光闪烁，试图在新的权力洗牌中为自己牟利。

在这片混乱的风暴中心，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的府邸却保持着一种异样的平静，如同台风眼。他的会客室门槛几乎被各方势力的说客踏破。

保守派元老奥尔西尼侯爵亲自登门，言语间充满“体恤”：“科斯塔部长，值此国难之际，稳定压倒一切啊。那些虚无缥缈的统一口号，只会将王国拖入深渊。以您的威望和实力，若能引领王国回归务实稳健之路，与奥地利重修旧好，未来内阁必有您一席之地，甚至…首相之位也并非不可能。”他抛出了诱人的权力橄榄枝。

部分动摇的自由派议员则委婉试探：“亚历山德罗，条约已成事实，法国压力巨大。我们是否…暂时隐忍？威尼斯…可以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稳住国内，保住伦巴第的果实。”他们希望亚历山德罗能利用影响力安抚民众和议员接受现状。

亚历山德罗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试探、拉拢、诱惑尽数吞噬，不起一丝涟漪。他耐心地听完每一位访客的陈述，偶尔微微颔首，却始终不发一言，直到最后一位说客带着满腹狐疑离开。

当书房重归寂静，亚历山德罗拿起钢笔，铺开稿纸。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沉稳而有力的沙沙声。这不是妥协的文书，而是战斗的檄文。

翌日，《复兴报》头版头条，以加粗的黑体字刊发了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的署名文章：维拉弗兰卡：一纸背叛与意大利不灭的灵魂。

文章没有空洞的愤怒，而是如同一柄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那份密约的毒瘤。直斥其“是对普隆比耶尔神圣盟约最无耻的背叛，是对数万为意大利统一流尽热血的撒丁、法兰西英灵最卑劣的亵渎！”痛陈其“将威尼斯同胞继续置于奥地利铁蹄之下，是对意大利民族共同血脉的切割！”揭露其“恢复中意大利腐朽公国统治，是对当地人民自由意愿的强奸！是历史的倒车！”控诉其“割让萨伏依与尼斯，是对撒丁王国神圣主权不可容忍的侵犯！是强权对公理的践踏。”

文章最后，如同惊雷炸响：妥协？隐忍？不。这纸用谎言和鲜血写就的条约，撒丁王国绝不接受，意大利统一的火焰绝不会因背叛而熄灭。加富尔伯爵的辞职，是王国尊严的怒吼。我，亚历山德罗·科斯塔，与所有心系意大利完整与自由的人民站在一起！我们将继承加富尔伯爵未竟的事业，以不屈的意志和钢铁的力量，继续为威尼斯的解放、为中意大利的归并、为罗马的回归而奋斗。意大利的灵魂，永不屈服。

文章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火把，瞬间点燃了所有压抑的怒火和不甘。都灵、热那亚、乃至刚刚接收的伦巴第地区，无数被背叛感折磨的民众热泪盈眶，将亚历山德罗视为新的精神旗帜。那些动摇的自由派，在这股汹涌的民意和清晰的立场面前，迅速向其靠拢。亚历山德罗以最公开、最决绝的姿态，将自己牢牢绑定在“彻底统一”的神坛上，收割了加富尔留下的最大政治遗产——民心与自由派核心力量。

公开姿态亮明后，亚历山德罗开始了密集的权力拜会。

国王维托里奥·艾马努埃莱二世书房。亚历山德罗恭敬行礼，呈上一份精心准备的、关于海军最新发展的报告（隐去敏感参数），同时巧妙提及：“陛下，海军将士听闻维拉弗兰卡之约，无不愤慨。然舰队上下，唯陛下马首是瞻。统一之路虽遭挫折，然陛下之荣光，必将照耀整个意大利！”他再次隐晦地提及了那本画册中的“天命王冠”，深深触动了国王不甘的心弦。国王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神色，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科斯塔部长，海军…是王国的希望。务必保持强大。”

加富尔伯爵（已辞职）的临时寓所，气氛凝重。加富尔明显憔悴了许多，但眼神深处的不甘之火仍在燃烧。亚历山德罗没有虚伪的安慰，而是直入主题：“伯爵阁下，您的辞职是对背叛最有力的控诉，但斗争并未结束。威尼斯、中意大利、罗马仍是意大利的心脏。科斯塔集团及我本人将倾尽全力支持一切致力于彻底统一的力量，舆论、议会、乃至…”他压低了声音，“…必要时的行动。”加富尔深深看了亚历山德罗一眼，这位昔日盟友的锋芒和决心让他感到一丝宽慰，也有一丝警惕。他最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吧，亚历山德罗。撒丁王国…需要力量。”

临时内阁首相阿方索·费雷罗·拉马尔莫拉兼任陆军大臣（原陆军大臣，倾向保守但暂维持局面）办公室。亚历山德罗姿态强硬：“首相阁下，维拉弗兰卡之约是毒药。王国若吞下，民心尽失，国将不国。海军将坚决维护王国海疆安全，尤其警惕某些‘盟友’可能的变脸。同时，”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警告意味，“中意大利局势暗流汹涌，‘恢复原状’恐引发剧烈动荡，甚至波及伦巴第。陆军、海军、政府必须保持高度沟通协调，统一应对，方能稳住局面！”亚历山德罗“委婉”提醒中意大利地区因“恢复旧制”而可能引发的动荡风险，暗示王国需保持强大武装力量（包括海军陆战队）以应对。

陆军部，罗西将军办公室，亚历山德罗与这位务实的老将军达成关键共识：“将军，战争虽暂停，但威胁未除。精锐部队若全部仓促解散，实乃浪费。我提议，选拔其中忠诚可靠、经验丰富者，约七千人规模，整体转入海军陆战队编制。此举既可保持一支精锐的常备力量，海军陆战队肩负保卫漫长海岸线、重要港口及未来可能的…海外利益重任，又能加强海陆协同，应对中意大利等地可能出现的‘突发治安需求’。”罗西将军正为如何处理庞大而愤怒的复员军人焦头烂额，亚历山德罗的提议如同及时雨，既能保留精锐，又能甩掉包袱，还能加强海军这个盟友的力量，他几乎立刻表示赞同。

议长办公室和“统一派议员联盟”秘密会议。亚历山德罗展现对意大利统一强硬姿态但保持合作框架，强调国家稳定过渡的重要性，要求议会尽快通过必要预算（尤其海军维持费），并“委婉”提醒中意大利地区因“恢复旧制”而可能引发的动荡风险。

亚历山德罗终究无力回天。面对法兰西和奥地利的压力，虽然他利用统一派议员联盟成员在议会的关键席位和自身影响力，但议会还是通过了“审议接受维拉弗兰卡条约”的动议。这更让他认识到统一派议员联盟的局限性和自身影响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