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94章 权柄的镀金纹章

试验场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科斯塔精密机械制造公司斩获巨额军方订单的消息，如同投入热那亚湾的一颗巨石，在撒丁王国的权力圈层中激起了更为复杂的涟漪。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的名字，已从“热那亚的暴发户”、“商业大亨”悄然蜕变为“政治新贵”、“加富尔首相的利剑”。财富的丰碑已然耸立，钢铁与火药的力量触手可及，但亚历山德罗那双深潭般的灰色眼眸，却穿透了眼前的喧嚣，清晰地看到了更高处的壁垒。

纯粹的财富与新兴的工业权力，在都灵那座由古老纹章和血缘纽带构筑的权力圣殿前，依旧显得根基浅薄。撒丁王国真正的核心，流淌着萨伏依的蓝血，环绕着百合与雄鹰的徽记。亚历山德罗深知，要在即将到来的统一战争及战后的权力分配中占据更核心的位置，他需要一块来自那个世界的、被广泛认可的“镀金纹章”——一段能为他的商业帝国和勃勃野心提供古老背书的联姻。

这个信号，敏锐如加富尔自然不会错过。首相需要亚历山德罗的金钱、武器和高效的执行力，但也需要安抚和整合王国内部盘根错节的旧势力。一份来自首相府邸、经由伊莎贝拉伯爵夫人（埃琳娜的姑母，玛利亚在慈善沙龙的引路人）亲笔书写的、措辞优雅却目的明确的邀请函，送到了亚历山德罗手中。邀请他前往都灵，参加一场“为年轻俊彦与淑女提供交流平台”的宫廷舞会。字里行间，暗示着某种“牵线搭桥”的可能。

目标很快锁定：埃琳娜·德·拉·罗维尔小姐。这个姓氏本身便是一段厚重的历史——其家族曾追随萨伏依先祖征战，虽近几代因政治站队失误和经营不善略显式微，封地和影响力大不如前，但那份融入血脉的古老尊荣和盘根错节的贵族网络犹在。更重要的是，德·拉·罗维尔家族是坚定的自由派和统一支持者，与加富尔的政治光谱高度契合。埃琳娜小姐本人，年方二十，传闻聪慧过人，受过良好教育（这在当时贵族小姐中并不多见），性格独立有主见，对家族复兴有着清醒的认识和强烈的责任感。她是加富尔派系精心挑选的、联结新钱与旧血的最佳桥梁。

都灵，德·拉·罗维尔家族略显陈旧却依然气派的府邸书房。厚重的橡木书柜散发着羊皮纸和时光的气息。亚历山德罗与埃琳娜的父亲，卡洛·德·拉·罗维尔伯爵，相对而坐。伯爵年近五十，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旧贵族的矜持与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对家族未来的深切忧虑。

“科斯塔次长，”伯爵的声音带着旧式贵族的腔调，“您的…成就令人印象深刻。首相阁下和伊莎贝拉伯爵夫人，都对您赞誉有加。”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扶手上磨损的家族徽记，“埃琳娜…是我唯一的女儿，也是德·拉·罗维尔家族未来的希望。”

亚历山德罗身体微微前倾，深灰色的眼眸直视着伯爵，像两柄精准的探针。“伯爵阁下，我欣赏您的坦诚。德·拉·罗维尔家族的荣光值得延续，埃琳娜小姐的聪慧与责任感更值得一个匹配其价值的舞台。”他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并非为了虚无缥缈的浪漫而来。这是一份提议，更是一份合作。”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如同敲下谈判的定音锤：“科斯塔集团愿意提供一笔足以修缮您这座承载历史的庄园、并维持家族体面年金的无息贷款。这笔款项，无需任何抵押，即刻生效。”他看到伯爵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

亚历山德罗没有停顿，继续抛出更具诱惑力的筹码：“后续，针对德·拉·罗维尔家族名下尚存的一些土地和资源，我会提交几份经过精算的投资合作方案，确保它们产生稳定、可观的收益，让家族血脉得以在新时代延续其尊严。”他观察着伯爵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手指，知道击中了要害——贵族最恐惧的并非贫穷本身，而是失去维持体面的能力。

“同时，”亚历山德罗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带着一种宣告的意味，“我将以埃琳娜小姐的名义，设立一个专注于推广平民夜校、改善工人子弟教育和建立儿童医院的慈善基金会。初始注资十万里拉，后续每年持续投入不低于三万里拉。基金会由埃琳娜小姐全权主导，科斯塔集团提供一切行政与资源支持。这是她对公益的热忱应得的支持，也是德·拉·罗维尔家族回馈王国、重塑声望的最佳平台。”

伯爵的呼吸明显一滞。债务是他心头最大的巨石，而慈善基金会的设立，不仅能为女儿博得美名，更能巧妙地提升家族在开明派和民众中的声望，这是金钱难以衡量的政治资本。他看向亚历山德罗的目光复杂了许多。

这时，书房侧门被轻轻推开。埃琳娜·德·拉·罗维尔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简洁的墨绿色天鹅绒长裙，款式并不繁复，却完美勾勒出窈窕的身姿。乌黑的长发盘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容貌并非倾国倾城的艳丽，却有着一种沉静而聪慧的气质，尤其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清澈明亮，带着洞察世事的冷静，毫无寻常贵族小姐的羞怯或骄纵。

“父亲，科斯塔议员。”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亚历山德罗起身致意，目光与埃琳娜相接。没有火花四溅的浪漫，只有一种彼此审视、评估对方价值的锐利。他们都清楚，这不是爱情故事的开始，而是一份严肃的政治与经济协约。

“埃琳娜，”伯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科斯塔议员带来了…对家族非常有益的提议。”

埃琳娜平静地走到父亲身边，目光坦然地看着亚历山德罗：“议员阁下，感谢您对家族困境的慷慨解囊，以及对慈善事业的支持。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不卑不亢，“我更关心这份‘协约’的具体条款，以及…我本人在这场合作中的位置。”

亚历山德罗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很好，不是易碎的瓷娃娃，而是一个清醒的合伙人。“德·拉·罗维尔小姐，联姻是形式，合作是实质。”他直言不讳，“您将获得科斯塔夫人应有的一切尊荣和社会地位。您所关心的慈善、教育，将获得我全力的资金和政策支持——您将是这些事业的实际主导者。作为回报，”他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我需要您，以及德·拉·罗维尔家族的影响力网络，为我打开都灵乃至整个王国更高层的社交圈和政治圈。我需要您的智慧，帮助我理解并融入那些古老的游戏规则，巩固与自由派核心、开明贵族及中间派的联系。”

埃琳娜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书桌光滑的边缘。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权衡的光芒。埃琳娜除了家族复兴和公益平台，还有对参与时代变革（即使是作为盟友）的内在渴望，或许还有对亚历山德罗这个“现象”本身的好奇与征服欲。最终，她抬起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坚定的弧度：“很公平，议员阁下。我接受这份协约。我提供我的姓氏、我的社交场、以及我对这个圈子规则的认知。您提供复兴家族所需的财富，以及实现我…公益理想的平台。我们是伙伴。”

“伙伴。”亚历山德罗重复了一遍，向她伸出手。埃琳娜没有犹豫，同样伸出手。两只手在空中短暂交握，冰冷而有力，没有情愫的温存，只有契约达成的坚定。

书房内，卡洛·德·拉·罗维尔伯爵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有将家族希望系于一场交易的复杂心酸，有对女儿未来的隐隐担忧，但更多的，是看到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被移开、家族复兴之路重现光明的巨大释然。古老的纹章与新兴的金权，在这间弥漫着旧书气息的书房里，在这一刻，达成了历史性的媾和。一份名为婚姻、实为战略同盟的协约，正式缔结。亚历山德罗·科斯塔通往王国权力核心的道路上，一块关键的“镀金纹章”，已然就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