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73章 首相的砝码

都灵，首相府邸的书房。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壁炉木柴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陈年雪茄、上等皮革与纸张档案混合成的独特气味。阳光透过高大的哥特式窗棂，在深色波斯地毯上投下斜长的、棱角分明的光影，如同权力博弈的棋盘。

加富尔伯爵，撒丁王国的掌舵人，此刻正深陷在宽大的高背扶手椅中。指间夹着的半截哈瓦那雪茄早已熄灭，袅袅余烟如同他此刻正在权衡的思绪。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稀薄的烟雾，审视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年轻人——亚历山德罗·科斯塔。

亚历山德罗坐姿端正，深灰色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阐述，主题是“国家铁路网对热那亚港的战略价值与经济倍增效应”。条理清晰，数据详实，从货物吞吐量的预期增长、就业岗位的创造，到对内陆工业的辐射带动，甚至精准引用了《复兴报》对沿线城镇商会的调研数据。这不像是一个商人的自荐，更像是一位战略参谋提交的国策分析报告，充满了冰冷的逻辑与灼热的野心。

“科斯塔先生，”加富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轻轻弹了弹雪茄，灰烬无声落在水晶烟缸里，“你的分析……非常精彩。充满了令人愉快的进取心，以及对王国未来脉搏的精准把握。”他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如同精密的秤砣，带着政治家的审视，“热那亚确实需要一位像你这样，既有远见卓识又有雷霆手段，能真正将它推上王国经济引擎位置的舵手，在议会中发出强音。”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属于权力核心的冰冷现实：“但是，科斯塔先生，议会不是科斯塔集团的董事会，议员席位也不是用里拉就能直接购买的明码标价。自由派联盟需要的，是能够深刻理解王国整体战略蓝图、并愿意为之协同奋斗、甚至做出必要牺牲的伙伴，而非仅仅着眼于热那亚一城一池得失的精明商人。”

**裸的政治交易开场白，如同棋盘落子，敲在了桌面。

亚历山德罗神色未变，深邃的灰色眼眸平静地迎视着首相的审视。他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态既表达了尊重，也彰显着力量：“首相阁下，我深以为然。王国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统一北意大利，凝聚散落的星火，是民心所向，更是王国未来强盛、屹立于欧洲列强之林的唯一基石。”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洞悉时代的穿透力，“科斯塔集团扎根于热那亚，但我们的触角早已延伸至王国乃至更广阔的天地——船队航行于地中海，串联起硫磺、煤炭与棉纱的命脉；银行服务于王国商贾，为工业血脉注入活力；《复兴报》的声音覆盖半岛，引导着民意的风向……科斯塔的利益，早已与撒丁王国、乃至整个意大利北部的命运，紧密交织，不可分割。”

他略微停顿，如同猎手亮出关键的诱饵：“因此，若蒙议会信任，我进入圣卡洛宫（议会所在地）后，将不遗余力地支持首相阁下推动的核心国策，并贡献科斯塔集团的全部力量：”

“第一，全力加速国家铁路网建设，尤其是打通热那亚-都灵-米兰这条贯穿王国心脏的‘黄金大动脉’。”亚历山德罗的声音斩钉截铁，“科斯塔商业银行将牵头组建银团，为铁路建设及配套港口扩建工程提供最优融资方案，首批可承诺不低于二十万里拉的专项信贷额度。同时，科斯塔钢铁厂即将投产，其优质钢轨与建材，将以最优先、最优惠的条件供应国家工程。”

加富尔的手指在雕花扶手上极轻微地敲击了一下。铁路，这是他统一蓝图的经济命脉，是连接北意诸邦、凝聚力量的钢铁纽带。资金和材料，正是勒在他咽喉上的无形绳索。亚历山德罗的承诺，无异于精准地松开了第一道束缚。

“第二，”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却更具力量，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投下巨石，“科斯塔集团将倾尽全力，支持王国为驱逐奥地利势力、解放伦巴第-威尼斯地区而可能进行的任何军事行动！”他直视加富尔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的眼睛，“科斯塔纺织厂现有产能，可在战时承接王国陆军至少百分之六十的军服、帐篷及帆布装备订单，确保供应稳定、品质上乘、价格公允；科斯塔航运公司旗下所有适航船只，将无条件服从王国征调，优先保障兵员、武器弹药及战略物资的海上运输生命线；在王国财政需要时，科斯塔银行将作为最后盾牌，提供紧急流动性支持，额度……上不封顶。”

“战争准备。”加富尔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这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最迫切、也最危险的谋划。亚历山德罗的承诺，不仅是雪中送炭，更是将一艘武装到牙齿的工业战舰绑上了他的战车。这份实力和决心，远超他的预期。

“第三，”亚历山德罗的语调恢复了平稳，却带着更深远布局的意味，“在议会内部，我将成为自由派联盟在工商业革新议题上最坚定的旗手与执行者。推动《王国专利保护法》立法，为技术创新之火浇上法律的燃油；倡导并推动与法国、普鲁士乃至英国签订更具竞争力的《关税互惠协议》，为王国工业品打开更广阔的海外市场；并……”他再次停顿，目光灼灼，“在时机成熟时，全力推动降低议会选举财产资格限制的改革，让更多有识之士、新兴工商业者能参与国事，夯实王国政治的根基，凝聚更广泛的力量。” 最后一点，他清晰地描绘了未来政治格局的变革方向，这既是对加富尔改革派理念的迎合，也是为自身及新兴阶层铺路。

书房陷入了短暂的、近乎凝滞的寂静。加富尔缓缓摘下金丝眼镜，取出一方丝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镜片，动作优雅却带着沉重的思虑。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人。野心勃勃？毫无疑问。手腕老辣？远超同龄人。更可怕的是，他精准地洞悉了王国的痛点与自己的需求，并开出了一份令人难以拒绝、且分量十足的价码。这已不仅是一个寻求席位的商人，更像一个深谙权力游戏的未来巨头在寻求战略同盟。

“科斯塔先生，”加富尔重新戴上眼镜，脸上露出了政治家标志性的、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着认可、算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自由派联盟的大门，始终向志同道合、且具备真才实干、能为王国繁荣与统一大业贡献力量的新鲜血液敞开。热那亚选区现任的议员，”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年事已高，思想……不免有些固守陈规。面对热那亚日新月异的蓬勃气象和王国未来的宏大蓝图，确实显得力不从心了。他已难以代表热那亚真正的未来。”

结论不言而喻。加富尔不再多言，拿起精致的银质摇铃，手腕轻动。“叮铃……”书房门无声滑开，黑衣秘书如影子般滑入，躬身静候。

“卢卡，”加富尔的声音恢复了首相的威严与不容置疑，“准备两份文件。第一份，以自由派联盟中央委员会的名义，正式提名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先生，为热那亚选区下届国会议员候选人。第二份，致信我们在热那亚的地方委员会主席，告知此事，并要求他们调动一切资源，全力支持、配合科斯塔先生的竞选工作，确保胜利。”

“是，首相阁下。”秘书卢卡目光飞快扫过亚历山德罗，记下这张即将搅动政坛的面孔，躬身退出。

加富尔的目光重新落回亚历山德罗身上，笑容更深了些，带着一种盟友初步缔结的意味：“科斯塔先生，我很期待你在圣卡洛宫的表现。希望你在那里，能像经营你那令人惊叹的商业帝国一样，富有远见，充满活力，且……卓有成效。”他举起桌上早已冷却的咖啡杯，做了一个象征性的致意动作，“记住，我们的长远目标是一致的——一个更强大、更统一、更繁荣的意大利。”

亚历山德罗起身，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无可挑剔、融合了商界新贵干练与古老礼仪优雅的躬身礼：“必不负首相阁下信任与王国期望。科斯塔集团将与王国同呼吸，共命运。”他心知肚明，这张通往撒丁王国最高权力殿堂的门票，是用真金白银的投入、对首相核心议程的无条件支持，以及自身展现出的巨大价值换来的。交易达成，同盟初立，但更残酷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走出首相府那扇象征权力核心的大门，都灵初春略带凉意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阿尔卑斯山残雪的气息。亚历山德罗靠在马车柔软的真皮椅背上，闭上双眼。首相府书房里那番交易的字字句句在脑海中回放。政治的砝码已经压上，热那亚的选战舞台，幕布正被一只年轻而充满力量的手，以首相的权威为支点，轰然拉开。有了这张来自权力巅峰的背书，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致命，也更加接近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铁王座。深海的航图，已清晰地指向了圣卡洛宫那灯火辉煌的殿堂。风暴，即将在“民意”的裹挟下，席卷热那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