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22章 专利之刃与寒潮

热那亚地方法院那扇沉重的橡木大门被推开时，1855年1月凛冽的寒风如同裹着冰刀的拳头，狠狠砸在等候的人群脸上。空气冷得能冻住呼吸，但这丝毫阻挡不了汹涌的人潮和沸腾的议论。旁听席早已爆满，过道里挤满了伸长脖子的市民、商人、记者，甚至还有特意赶来的小作坊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被告席上那个面色灰败、强撑镇定的身影——法国商人德维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节日般的亢奋，只待一场审判的盛宴。

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坐在原告席，深色大衣的立领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他身旁，重金聘请的首席律师昂萨格如同即将出鞘的名剑，正一丝不苟地整理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证据文件。最上方，是几张放大的、清晰得刺眼的照片：德维尔的工头马可在杜瓦尔分厂招牌下递出“特制”双齿送布牙；几页从德维尔工厂内部笔记上影印下来的侵权记录，毛刺分析、材质过脆的标注、仿制计划字字清晰；以及——一枚用透明水晶盒盛放的、已然崩裂的特制双齿送布牙残骸，断裂面狰狞扭曲，如同无声的控诉。

“肃静！”法槌敲响，带着金属的冰冷回音。

德维尔的辩护律师，一个留着精心修剪山羊胡的法国人，率先起身，试图力挽狂澜。他挥舞着手臂，声音带着浓重的巴黎腔调：“法官阁下！这些所谓的‘证据’！照片可以伪造！笔记来源不明！至于这个零件……”他轻蔑地指向水晶盒，“谁能证明它来自德维尔先生的工厂，而不是科斯塔先生自导自演的闹剧？这是**裸的商业诽谤！是对法兰西工业声誉的玷污！” 他的声音高亢，却掩不住一丝色厉内荏。

旁听席响起一片嘘声，早有《复兴报》的速写画家飞快地捕捉着德维尔律师夸张的姿态和台下愤怒的表情。昂萨格律师缓缓起身，动作沉稳得像一座山。他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平静地看向法官：“尊敬的法官阁下，对方律师的质疑苍白无力。”他拿起第一份文件，“照片的真实性，由热那亚警署技术专家出具鉴定报告确认，附有原始底片存档。拍摄者，《复兴报》资深调查记者费里尼先生，此刻就在旁听席，随时可出庭作证其拍摄过程。”费里尼在人群中挺直了腰板。

“至于笔记来源，”昂萨格拿起第二份文件，目光锐利地扫过德维尔瞬间绷紧的脸，“由科斯塔公司技术主管卢卡·贝尼尼先生，在德维尔工厂技术主管办公桌内取得。卢卡先生同样在场，可详细说明获取经过。”卢卡坐在亚历山德罗身后，迎着德维尔投来的怨毒目光，毫不退缩。

昂萨格走到书记员桌前，亲手捧起那个水晶盒，如同捧着一件圣物，将它高高举起，转向法官和陪审团，也转向旁听席的所有人：“而这件关键物证！崩裂的送布牙！其材质成分、铸造工艺细节、断裂纹路特征，经都灵大学冶金实验室与科斯塔公司专利正品进行盲测比对，结果完全一致！其崩裂原因，正是内部应力结构缺陷与材质过脆——与德维尔工厂内部笔记的分析预测，分毫不差！”

他转向法官，声音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法官阁下，专利，并非一纸空文！它是工匠心血的结晶，是工业进步的基石！‘双齿送布牙’结构，已由撒丁王国专利局授予科斯塔公司独家专利权（注册号：p-Sd1854-001）。被告的行为，是对王国法律的公然践踏，是对撒丁本土工业创新活力的无耻掠夺！此风不刹，今日是科斯塔，明日便是热那亚、乃至整个撒丁所有苦心钻研者的寒冬！保护专利，即是守护王国工业之未来！此乃国权所系！”

“专利即国权！” 这铿锵有力的结语，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旁听席上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叫好声。《复兴报》的记者奋笔疾书，标题几乎要跃出纸面。

“说得好！”

“铁证如山！告死法国佬！”

旁听席瞬间被点燃，怒吼和掌声几乎掀翻屋顶。记者们疯狂记录，镁粉相机刺目的白光频频亮起，捕捉着德维尔惨白的脸和那枚在灯光下如同罪证的残骸。德维尔的律师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在如山铁证和汹涌民意面前哑口无言，颓然坐下。德维尔本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他知道，完了。

法官威严的声音盖过了喧嚣：“基于呈堂所有证据链完整、清晰、无可辩驳，本庭宣判：被告德维尔及其名下杜瓦尔纺织热那亚分厂，侵犯科斯塔纺织制造公司‘双齿送布牙’专利事实成立！判决如下：

一、立即停止一切侵权行为，销毁所有侵权设备及产品；

二、赔偿科斯塔公司经济损失及惩罚性赔偿金，总计十五万里拉；

三、于《复兴报》和《撒丁商报》头版刊登道歉声明，为期一周；

四、承担本案全部诉讼费用！”

法槌落下，如同最终的丧钟。

“科斯塔万岁！”

“撒丁的工业不容掠夺！”

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法庭，淹没了德维尔面如死灰的绝望。亚历山德罗缓缓起身，对法官和陪审团微微欠身致意，脸上无喜无悲。这场胜利，在他布局之初，就已注定。

法庭外的寒风依旧刺骨，但科斯塔纺织厂内却是一片与严寒截然相反的、蒸汽腾腾的灼热景象。巨大的主车间里，六十台高速缝纫机发出连绵不绝的低沉嗡鸣，如同钢铁巨兽永不疲倦的呼吸。窗户玻璃上结满了厚厚的霜花，却挡不住车间里弥漫的热浪——那是机器运转、锅炉燃烧以及数十名工人劳作散发出的热量。

“三组！最后三百件联军大衣内胆！今天必须下线打包！”卢卡裹着厚实的工装，声音在机器的轰鸣中依然清晰。他脸上带着连日奋战的疲惫，眼睛却亮得惊人。卡洛塔在三组最前方，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一边麻利地检查刚填充好的内胆，一边大声提醒着组员：“检查封口线！压紧实！别让棉花跑了！这鬼天气，前线等着救命呢！”

车间里热气蒸腾，女工们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窗外是1855年罕见的酷寒，窗内却是一片争分夺秒的火热。来自联军的追加订单如同雪片，尤其是厚实的冬装内胆和帆布装备，几乎榨干了工厂的产能。罗西主管拿着厚厚的工单，眉头紧锁地在几条生产线间穿梭，不时停下脚步，对着工单和实际进度飞快计算着，嘶哑地吼着调整指令：“五组！分两个人去支援二组缝帆布背包带！那边的订单更急！快！”

严寒成了最残酷的监工，也成了最大的催单符。每一件从生产线下来的厚实棉衣内胆和结实帆布装备，都意味着前线士兵多一分活命的希望，也意味着科斯塔工厂的声誉和财富在寒冬中疯狂滋长。

第二天，风卷着《复兴报》的号外，如同胜利的旗帜，瞬间席卷了寒风凛冽的热那亚、都灵乃至意大利联邦其他地区。头版巨大的标题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专利之刃斩断黑手！科斯塔大胜法商德维尔！撒丁工业尊严得彰！”下方配着法庭上卢卡展示崩裂零件的震撼照片和“专利即国权”的社论摘要。

胜利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亚平宁半岛！工厂主们拍案叫好，小作坊主们奔走相告，码头工人也兴奋地议论着——科斯塔为撒丁的工匠们争了一口气！专利之刃，不仅斩断了德维尔的贪婪，更在无数撒丁工匠和工人心中，点亮了尊严与希望的火种。法庭的胜利、寒冬中轰鸣的订单……如同坚硬的基石，稳稳地垫在了科斯塔家族通向更高处的阶梯之下。青铜权杖的轮廓，在热那亚的寒夜与炉火交织的光影中，愈发清晰、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