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30章 银行家的绞索

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Ucc）顶层的橡木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冷却的柏油。昂贵的雪茄烟雾也驱不散那股陈腐的金钱气息和无声的紧张，长桌两侧，泾渭分明。

亚历山德罗·科斯塔、安东尼奥和莱昂纳多·巴尔迪坐在一侧，深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指节分明的手随意搭在光洁的桌面上。对面，是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的三位核心股东代表：代表着几家传统船运家族的埃米利奥·法尔科，一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派商人；神情阴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的港口税务主管乔尔达诺（他代表着市政厅在该银行的隐形利益）；以及最显焦躁的里卡多·蒙特里西——那位在都灵赌场输红了眼、急需现金的伯爵遗孀代理人。

“科斯塔先生，”法尔科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老牌船王特有的倨傲，试图掌控节奏，“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的稳健与历史，无需赘言。您寻求‘稳健伙伴’的消息，我们很欣赏。但银行董事席位并非儿戏，关乎股东利益与热那亚金融稳定。”他推过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对您注资的估值方案，以及…董事权限的初步设想。” 数字保守，权限更是被严格限制在“建议”层面。

亚历山德罗甚至没看那份文件。他端起骨瓷杯，啜饮一口微凉的咖啡，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最后停留在蒙特里西略显苍白的脸上。“法尔科先生，稳健的确是我唯一的要求。”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烟雾，“尤其当一家银行，将巨额资金以年息12%的代价，贷给一项进度滞后、前景不明的港口扩建工程，并以未来三年的核心关税作为抵押时……这种‘稳健’，实在令人玩味。”

“嗡——”

会议室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法尔科老练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震惊地看向乔尔达诺；而蒙特里西这位伯爵遗孀的代理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那笔被刻意隐瞒的高风险贷款，是他挪用资金填补赌债的最大秘密，也是他此刻急于促成交易套现的核心原因。

“你……你血口喷人！”蒙特里西声音尖利，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这是恶意诽谤！我要……”

“诽谤？”亚历山德罗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文件，轻轻推到长桌中央。那不是详细的贷款合同，而是几份关键数据的摘录和影印件：市政厅港口扩建工程进度报告的延期标注、热那亚港本年度第三季度关税征收额（显着低于预期）、以及一份模糊却足以辨认的、带有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内部标记和蒙特里西签名的贷款审批备忘录摘要，上面“年息12%”和“关税抵押”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

“工程延期报告是港务局上周的内部文件，关税数据是官方公报！”乔尔达诺失声叫道，看向亚历山德罗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这意味着对方的情报网不仅深入银行，更渗透了市政核心！

“至于这份备忘录，”亚历山德罗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刺向蒙特里西，“蒙特里西先生，需要我提醒您，上个月在都灵‘金玫瑰’赌场贵宾厅，您签下的那张欠条上的债权人……似乎对您挪用委托资金的行为，也很感兴趣？”

蒙特里西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昂贵的真皮座椅里，嘴唇哆嗦着，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他最大的、最致命的把柄，被对方捏得死死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亚历山德罗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法尔科和面无人色的乔尔达诺。“法尔科先生，您的船运家族，近两年航线萎缩，现金流吃紧，对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的分红依赖日益加深。这笔12%的高息贷款若爆雷，引发挤兑或监管介入，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股价崩盘，您的损失，恐怕远不止眼前这点分红。”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乔尔达诺先生，市政厅将关税这种‘钱袋子’押出去做高风险贷款，一旦出事，您的位置，还坐得稳吗？”

句句诛心！法尔科握着雪茄的手微微发抖，他引以为傲的家族困境被对方洞悉，这比公开羞辱更让他心惊。乔尔达诺则彻底失去了官僚的镇定，冷汗浸湿了后背。

“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需要的是真正的‘稳定’，”亚历山德罗的声音如同最终宣判，“而不是用纸包着的火。科斯塔公司可以注资，可以成为‘稳定’的基石，但前提是……”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清除掉内部的不稳定因素，并赋予新股东与其投入相匹配的话语权。”

他推过一份全新的协议草案，上面清晰地列出了他要求的持股比例20%、董事席位2位（确保关键决策不被轻易否决），以及——明确要求对包括那笔高风险贷款在内的银行所有重大资产进行彻底审计并制定风险预案的条款！

“由于存在重大经营风险，因此注资额按当前市场公允价值的五折，否则科斯塔家族拒绝入股。”亚历山德罗平静地报出数字。这个价格，远低于法尔科之前提出的方案，但在此刻的情势下，却显得异常“公道”——它给了濒临崩溃的蒙特里西一个套现离场的救命稻草，也给了法尔科和乔尔达诺一个体面下台阶和分摊风险的机会。

会议室陷入死寂，只有蒙特里西粗重的喘息声格外刺耳，他死死盯着那份协议，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法尔科与乔尔达诺眼神飞快交流，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挣扎和无奈，拒绝？消息一旦泄露，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立刻面临灭顶之灾！接受？虽然肉痛，但至少能保住基本盘，并让科斯塔这个危险的家伙去分担最大的风险！

漫长的休会、激烈的讨价还价（亚历山德罗寸步不让，甚至暗示有更致命的证据未出示）之后，法尔科像瞬间苍老了十岁，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法尔科像苍老了十岁，颓然拿起桌上的镀金钢笔，声音沙哑：“我……代表船运家族股东，原则上同意。”他率先在协议草案上签下名字，笔迹沉重。乔尔达诺脸色灰败，颤抖着签下自己的名字。蒙特里西几乎是扑上去，抢过笔，用尽全身力气签下名字，仿佛签下的不是协议，而是自己的卖身契。

亚历山德罗看着三份签好的草案，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他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站起身，微微颔首：“合作愉快，先生们。后续正式文件和法律流程，我的财务总监安东尼奥会与各位对接。希望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在‘清理’之后，能真正走向稳健。” 他特意在“清理”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瘫软的蒙特里西。

离开那间弥漫着失败、恐惧和雪茄余烬的会议室，亚历山德罗步入银行大理石铺就的华丽门厅。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斑斓的光影，安东尼奥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

亚历山德罗脚步未停，将那份签了字的草案递过去，“蒙特里西完了，拿着‘材料’联系他，吃下他手上代持的股份。法尔科和市政厅那边，暂时稳住。安排我们团队立刻启动审计，重点盯死那笔港口贷款和蒙特里西经手的所有账目。热那亚联合信贷银行的血管，现在捏在我们手里了。”

“明白，少爷。”安东尼奥小心收起文件，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消息要放出去吗？提振我们……”“不，”亚历山德罗果断打断，走出银行厚重的黄铜大门，热那亚港带着咸腥味的风迎面扑来，“让胜利的消息再飞一会儿。现在，让‘稳健’的风声，吹得更广些。我们需要的，不是虚名，是实实在在流进来的资金。”他望向远处科斯塔工厂高耸的烟囱，金融的血脉已然打通，工业巨兽的下一口食粮，已在路上。

棋盘落子无声。但深海之下，金融的暗流，已然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扭转了方向，朝着工业熔炉熊熊燃烧的入口奔涌而去。绞索套上的，是猎物，亦是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