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账簿与铁王座 第20章 深海锚链

亚历山德罗背对炉火，巨大的身影在地图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笼罩着热那亚、都灵，其边缘甚至隐约噬咬着南方西西里的轮廓。玛利亚端坐一旁，卢卡在硬木椅上绷直了脊背，崭新的深蓝工装熨得刀锋般挺括，指关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是他第一次踏入家族决策的核心圈。安东尼奥侍立桌侧，银发映着火光，身后的年轻学徒卡洛屏息凝神，羽毛笔悬在账簿上方，如同等待军令的斥候。

“船已离港，各司其职。”亚历山德罗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舰桥下令的份量，在暖融的书房里劈开一道冷冽的航道。“母亲，”他转向玛利亚，语气柔和下来，内容却如镌刻铁板，“保罗和索菲亚的教育根基——学识、语言、礼仪、理财之道，由您掌舵。家宅、仆佣、节庆、人情往来，皆系于您。家族内院稳如磐石，我方能无后顾之忧。”他顿了顿，目光深沉，“此外，需要您以科斯塔之名，行慈善之举，这必定是家族扎根于此、荣光共享的姿态。”

玛利亚微微颔首，眼神沉稳如磐石：“教师人选我已心中有数，家宅规制今日便着手梳理。”她的回应简洁有力。

亚历山德罗眼中掠过一丝赞许，视线如刀锋般转向卢卡和安东尼奥：“科斯塔纺织厂，是‘复兴’二字的钢铁筋骨，是我兼任厂长的根基。方向、技术、生死决策，在我。”

“安东尼奥，”他目光锁定老管家，“你兼任厂财务总监。所有进出银钱，成本利刃，利润分毫，皆由你执掌。建铁律，堵漏洞。”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卡洛身上，“带好他。三个月，我要他能嗅出账本里每一丝‘血腥味’，独立操持基础账目。”

“是，少爷。”安东尼奥沉声应诺，卡洛挺直腰板，用力点头，眼中燃烧着学徒被委以重任的炽热。

亚历山德罗的目光最终钉在卢卡脸上，那年轻技工呼吸都窒了一瞬。“卢卡，”亚历山德罗的声音斩钉截铁，“技术主管之位，是你的了。”

卢卡的心猛地撞向肋骨。技术主管！一年前，他还是个在油污和绝望中挣扎的学徒！

“所有机器——维护、升级、救命，交给你。专利核心的守护与淬炼，你直接对我负责。”亚历山德罗的话如同重锤，砸开卢卡眼前的迷雾，显露出一条他从未敢想的路。“与安东尼奥一道，从现有工人里，选拔手艺精湛、心性沉稳者，擢升为生产组长。赋予他们督战一线、监控质量、行初级奖惩之权。这，是根基。”他顿了顿，抛出更重的砝码，“同时，由你二人负责，寻一位经验老道的生产助理。此人需沉稳、懂行、令行禁止，是你与技术落地、工人管理之间的铁索钢桥。组长与助理人选，拟定后报我。”

一连串的权责如同滚雷砸落。巨大的压力与前所未有的信任感在卢卡胸腔里激烈冲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灼灼如淬火的钢：“是，少爷！机器在我手里，绝无差池！生产助理…我与安东尼奥先生即刻物色，米兰或都灵的资深工头优先！”

亚历山德罗捕捉到他眼中那簇被点燃的火焰，以及火焰下细微的震颤，缓声道：“放手去做。技术是你的疆场，疑难之处，我便是后盾。记住，驾驭人心，比驾驭机器更艰深，却是你必须攀越的山峰。”他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穿透未来的力量，“明年，科斯塔的‘鳄鱼牌’将撕开制衣纺织的蓝海。这艘船，未来的甲板，需要你来掌舵。”

卢卡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句“明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却无比坚定。这一刻，信任比任何权杖更有力量。

“《复兴报》，”亚历山德罗视线转向墙上那幅象征舆论风帆的战舰素描，“仍是我兼任社长。大方向、核心议题、重器调配，由我执掌。安东尼奥，你同样兼任报社财务总监，建立独立于纺织厂的铁账。广告金流、发行成本、每日开支，巨细靡遗，汇总成简报送我案头。”

“是，少爷。”安东尼奥应道，卡洛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急促的沙沙声。

“加斯帕雷先生，”提及那位老报人，亚历山德罗语气带着敬重，“升任总编辑。除采编老本行，增其日常团队管束、版面调度、非核心外联之权。然，报道利刃指向何方，人事更迭，银钱流向，最终裁定之权，在我。” 权责分明，既是对老臣能力的认可，亦是权力核心不容分散的铁律。

“加斯帕雷先生定当鞠躬尽瘁。”安东尼奥代为回应。

亚历山德罗再次走回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戳向几个关键节点：“仅靠纺织与报业双帆，家族之船难抵深海风浪。1855年，锚链需沉入更广阔水域！”

指尖首先钉在热那亚港繁忙的线条上：“银行业！血脉所系，盾牌所铸，更是撬动王国根基的杠杆！安东尼奥，动用你埋藏的所有‘耳朵’，细筛热那亚本地中小银行。目标：资本骨架尚可，但已有股东心生退意或急需黄金注血的猎物。不求一口吞下控股（时机未至），但一个能左右信贷风向的董事席位，我们必须拿下！此为最高优先级，行动务必如夜行捕猎，无声无息。”

“明白！目标甄别与初探，老仆亲为。”安东尼奥浑浊的眼底精光爆射，那是老猎犬嗅到珍贵猎物踪迹的兴奋。

指尖如离弦之箭，疾速向南，狠狠钉在西西里岛上：“西西里硫磺！英国工业命脉所系！开采非我所长，贸易中枢却可为。找到那些被大商行吸髓敲骨的本地矿主！告诉他们，科斯塔给公道价，直达港口的海运，还有……”亚历山德罗眼中寒芒一闪，“对抗垄断巨鳄的支撑！初期小批量试水，关节打通，信誉立起！英国领事馆那条线，‘友谊’需时时温养。”

指尖毫不停歇，猛地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刺向北方阿尔卑斯山雪线：“皮埃蒙特的硬木！伦巴第的黑金（煤炭）！工业巨兽的食粮！构建属于科斯塔的采购罗网与运输命脉！非小打小闹，我要的是稳定、巨量、足以支撑未来钢铁战舰起航的基石！造船厂、铁路公司……提前用长期合约锁死！目光，必须越过眼前的山峦！”

最后，指尖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回到热那亚港，重重敲击：“近海航运，是我们的血脉！收购，或长期租赁，两到三艘！吨位适中，航速要快如离弦之箭！船长、水手长，必须烙上科斯塔的印记！航线：热那亚——西西里（硫磺命脉），热那亚——北意诸港（木材黑金），热那亚——法国马赛！马赛，是刺向更广阔世界的第一枚探针！”他看向安东尼奥，“港口里那些有真本事却被大公司排挤的船长、水手长，是首选。找到他们。”

一连串庞大而精密的部署，如同将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海。亚历山德罗的目光最终沉沉落在代表热那亚市政厅的位置，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实业为根，舆论为剑，贸易为血，金融为盾……而最终，”他微微一顿，目光如鹰隼掠过众人，“要让科斯塔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议会大厅，我们需要在那里，拥有一席之地！1855年，目标——议员席位！”他的视线转向安东尼奥，“市政厅的风向，议会老爷们的情报，那些未来的‘盟友’或‘绊脚石’，开始收集。财富、声望、对热那亚工商命脉的掌控、与关键人物的‘情谊’……皆是铺就通往权力之巅的砖石。”

炉火熊熊，将地图上被点亮的战略节点镀上一层跳动的金边，也将书房内几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坚毅的面孔映照得轮廓分明。科斯塔家族1855年的深海航图，在这新年炉火的见证下，纤毫毕现。这已非单纯商贾家族的进取，而是一个新兴势力，正将其钢铁根系与无形触手，冷酷而精准地扎向撒丁王国乃至整个地中海深水区的土壤与暗流。航向已明，风帆鼓胀，深海的锚链，正带着千钧之力，沉入冰冷而未知的黑暗。窗外，热那亚港的方向，传来远洋货轮穿透海雾的低沉汽笛，悠长，雄浑，如同来自深渊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