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布局如履薄冰,宫墙外的触角亦需小心伸展。与芸娘初步建立联系后,林夙(小林子)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绣坊那条线精细却脆弱,仅限于传递非紧急信息,且周期固定。东宫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双耳朵,有时还需要一只能在宫外活动的“手”,处理一些见不得光、却又不宜由东宫直接出面的事情。
他想到了石虎。
那是埋藏在他屈辱卑微的宫廷生涯初期,几乎已被遗忘的一丝微光。大约是三年前,他刚入宫不久,还是个备受欺凌、连饭都常常吃不饱的小火者。一次被派去丢弃废料,在宫人罕至的西华门外巷口,他撞见几个地痞正在围殴一个浑身是血、看似江湖人的大汉。那大汉虽勇猛,却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不支。
林夙本可低头快步离开,深宫生存法则第一条便是莫管闲事。但不知为何,那大汉眼中不屈的狠戾和濒死的绝望,像一根刺,扎中了他同样屈辱的心。他鬼使神差地,捏着嗓子尖声喊了一句:“官爷来巡街了!”
地痞们做贼心虚,闻声一哄而散。林夙这才敢上前,那大汉伤得很重,肋下还在汩汩冒血。林夙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半块舍不得吃、已经发硬的干粮和一小壶凉水。他费力地将大汉拖到更隐蔽的垃圾堆后面,用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撕成布条,笨拙地替他按压止血,又把干粮和水塞到他手里。
大汉意识模糊间,只记得一个模糊的、穿着最低等内侍服饰的清瘦身影,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异常清亮、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眸。他挣扎着问了一句:“小……小公公,叫什么名字?”
林夙哪里敢留名,只是低声道:“快走吧,这里不安全。”说完,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回了宫门,心脏狂跳,仿佛做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后来,他几乎忘了这事。直到一年多以后,他渐渐在东宫站稳脚跟,偶尔能跟着出宫办些无关紧要的差事。一次在京城一家不起眼的茶寮歇脚,听旁边几个粗豪汉子喝酒吹嘘,提到他们老大“石虎”如何重义气、恩怨分明,曾遍寻京城找一个救过他的小太监报恩。林夙心中一动,仔细打量那被称作“石虎”的汉子,虎背熊腰,脸上一道狰狞刀疤,赫然正是当年那个垂死之人。
他当时并未声张,只是默默记下了“石虎”这个名字和他活动的区域。他隐隐觉得,这或许将来某天能成为一个有用的筹码。如今,这天到了。
但如何联系上石虎,并取得他的信任和帮助,又是一个难题。他不能亲自大张旗鼓地去寻一个市井游侠头目。机会来得偶然——几日后,东宫需派一队内侍前往皇家寺庙送一批祈福用的香烛经卷,为病中的皇帝祈福。这是个例行公事,通常由不得宠的皇子代表前往,萧景琰自然在其列。林夙作为近侍,随行在侧。
队伍浩浩荡荡,戒备森严,直接前往寺庙。林夙一路垂首敛目,恪守本分,心中却如电转。他知道,这是极难得的机会。抵达寺庙后,太子需入内聆听法师诵经,过程漫长。随行内侍侍卫大多在外等候。
林夙瞅准一个空隙,低声对萧景琰快速耳语了几句。萧景琰目光微凝,看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但最终还是极轻地点了下头,低声道:“务必小心,速去速回。”
林夙躬身应是,借着去检查贡品摆放的由头,悄悄绕到寺庙后院的茅厕附近。这里人员相对杂乱,有寺庙的杂役,也有附近来做工或上香的百姓。他快速脱下显眼的内侍外袍,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套半旧不新、与普通百姓无异的灰色棉布衣裳(这还是他费了些心思才弄到的),又将脸故意抹上些灰尘,低着头,混在几个挑水砍柴的杂役中,从一处偏僻的侧门溜出了寺庙。
他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一旦被发现私自离队,还是这般打扮,后果不堪设想。他依着记忆,快步朝着石虎可能活动的南城区域走去。那里鱼龙混杂,街道狭窄肮脏,与皇城的巍峨整洁恍如两个世界。
他不敢打听,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和观察,寻找着可能与“石虎”相关的痕迹——比如挂着虎头标志的赌坊、或是伙计言行举止带着江湖气的酒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终于,在一家看起来生意冷清、招牌上却刻着一个模糊虎爪印的铁匠铺前,他停下了脚步。这铺子看起来不像正经打铁的,里面几个汉子袒胸露腹,围坐着喝酒赌钱,眼神彪悍。
林夙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走了进去。
“干什么的?”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斜眼看他,语气不善。
林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他用不高却清晰的声音说道:“劳烦这位大哥,我想打听个人。”
“滚蛋!这里不是打听人的地方!”那汉子不耐烦地挥手。
林夙不退反进,声音更压低了些,说出了一句他斟酌已久的话:“我找一位虎爷。三年前,西华门外垃圾巷,半块干粮,一壶凉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