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光未亮,紫禁城还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靛蓝色之中。然而,午门外已是冠盖云集。身着各色品级官服的文武百官,手持象牙笏板,按照班序肃然而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凝重而又暗含躁动不安的气息。这是新帝萧景琰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正式大朝会。
经历了前夜的腥风血雨和昨日的匆忙安置,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次朝会,将奠定新朝的格局,也决定着无数人的前程乃至生死。官员们或垂首敛目,或悄然四顾,眼神交流间,尽是无声的试探与权衡。一些老成持重的官员,如首辅方敬之,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而一些原本依附三皇子或持观望态度的官员,则难掩忐忑,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初冬的寒风中显得格外醒目。
景琰端坐于乾清宫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上。他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十二章纹的玄色衮服,庄重而威严。年轻的帝王面容沉静,目光扫过丹墀之下黑压压的臣工,那眼神深处,是竭力压制的疲惫,以及一股破土而出的、属于统治者的锐利与决断。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沉重冠服之下,他的心绪并非全然平静。林夙病弱的苍白面容,昨日亲手喂药时那复杂难言的心绪,以及坤宁宫突如其来的“凤体欠安”,都像是一缕缕游丝,缠绕在他心间。但他很快将这些杂念强行驱散。此刻,他是大胤的天子,是这片江山的主人,他必须展现出足以掌控全局的沉稳与气度。
“陛下升座,百官朝拜——” 司礼监随堂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打破了殿前的寂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席卷而来,震得殿宇梁柱似乎都在微微颤动。景琰微微抬手,声音沉稳而富有穿透力:“众卿平身。”
朝会伊始,便是对大行皇帝身后事的议定。这既是人伦孝道,也是新朝确立合法性与礼仪规范的头等大事。
礼部尚书王瑜率先出班,手持早已拟好的奏章,朗声陈奏:“臣启陛下。大行皇帝奄弃四海,臣等悲痛万分。谨按古制,参酌今典,恭上大行皇帝尊谥曰‘仁宗绍天绎道敦简定功圣文神武至诚大孝皇帝’,庙号‘敬宗’。陵寝依前议,定于西山裕陵。谨奏。”
“仁宗”、“敬宗”,这两个字眼让景琰心中微动。他那位父皇,晚年昏聩多疑,炼丹求长生,平衡术玩弄得朝局动荡,实在难称一个“仁”字,更与“敬”相去甚远。但这便是礼法,是后世子孙必须为前朝君王粉饰太平的规矩。他目光微转,瞥向站在文官班列靠前位置的柳文渊。柳文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此乃惯例,并无不妥。
“准奏。”景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着礼部、工部、钦天监会同办理,一应仪制,务求庄重完备,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王瑜及相关部门官员齐声应道。
接下来是尊封太后及安置先帝妃嫔。景琰依礼部所请,追尊生母先皇后为“孝嘉仁皇后”,尊为皇太后。对于先帝的其他妃嫔,有子女者随子居住,无子女者,皆迁居寿康宫、慈宁宫等处颐养天年。周贵妃因其子谋逆,虽未被明旨处罚,但其迁居之处已被暗中限制,形同软禁。这些安排,有条不紊,无人提出异议。新帝在孝道与法理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随后,便是册封皇后。当司礼监太监宣读册封苏氏为皇后的诏书时,百官再次跪拜。苏静瑶,这位昔日的太子妃,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将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成为这深宫之中又一个象征性的存在。景琰想起昨日坤宁宫的“打扰”,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威仪。
处理完这些奠定新朝框架的礼仪大事,朝会的气氛微微变化。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
“众卿可有本奏?”景琰按照惯例询问。
短暂的沉默后,户部尚书钱有道出列,他面色似乎比平日更显蜡黄,手持笏板的手也有些微颤抖:“臣启陛下。新朝肇始,百废待兴,然……然国库空虚,去岁各地税赋因天灾及……及前朝末年政令不畅,多有拖欠。加之平定逆王景哲之乱,赏赐功臣,抚恤伤亡,所耗甚巨。眼下年关将近,百官俸禄、边关军饷、宫廷用度……皆需银钱,户部……户部存银恐难支撑,臣……臣恳请陛下圣裁。”
钱有道的声音越说越低,额头冷汗涔涔。他原是骑墙派,在夺嫡中并未明确支持景琰,此刻提出财政困难,更是心惊胆战,生怕被新帝视为无能或故意刁难。
景琰闻言,眉头微蹙。国库空虚在他意料之中,但没想到如此严重。他尚未开口,兵部尚书赵擎也出列附和:“陛下,钱尚书所言甚是。北疆、西陲将士的冬衣粮饷若不能及时拨付,恐生哗变,事关边防安稳,不可不虑。”
紧接着,工部、吏部等官员也纷纷陈情,或言河道失修亟待款项,或言官员候缺俸禄无着。一时间,朝堂之上仿佛变成了诉苦大会,各种难题堆积到了御前,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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