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东宫书房内的烛火却仍跳跃不定,将萧景琰略显单薄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拉得很长,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桌案上摊开着尚未完成的画作,墨迹早已干涸,一如他此刻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潮汹涌的心境。
日间秋祭筹备事宜的商讨会议上,他再次被有意无意地边缘化。礼部和二皇子的人唱主角,他这位名正言顺的太子,反倒像个多余的摆设,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别人决定本应由他主导的事务。那些或轻视、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无声地刺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他提起笔,试图在画纸上添几笔远山,笔尖却久久未能落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隐忍,退让,称病避祸……这些策略暂时保全了他,却也仿佛将他囚禁在一个透明的牢笼里,人人都知他可欺。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打断了萧景琰的沉思。
“殿下。”是小林子清冽而谨慎的声音。他如今已是近身内侍,能在东宫大部分地方自由行走,尤其是夜深人静之时,常伴左右。
“进来。”萧景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小林子端着一碗刚煎好的安神茶轻轻走入,动作悄无声息。他将茶盏轻轻放在书案一角,目光快速扫过太子紧蹙的眉头和桌上停滞的画作,心下已然明了。
“殿下还在为日间之事忧心?”小林子垂首低声问道,声音控制在恰好能让萧景琰听清,却又不会惊扰这沉寂的夜。
萧景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暂时模糊了他眼中的疲惫。“忧心有何用?不过是徒增烦恼。”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父皇眼中,只怕早已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适合参与此类典礼。”
小林子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响。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异常清晰:“殿下,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景琰抬眼看他。烛光下,小林子清秀的面容半明半暗,那双总是低垂着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极其锐利的光彩。这段日子以来,这个年轻太监的机警、缜密和那种超乎身份的冷静,早已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知道,小林子绝非凡庸之辈。
“说吧。”萧景琰道,“此处唯有你我二人。”
“奴才以为,一味避让,或非长久之计。”小林子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殿下虽需韬光养晦,然亦需适时显露存在,尤其……是在陛下面前。”
“显露?”萧景琰苦笑一下,“如何显露?眼下无论做什么,都可能被无限放大,成为攻讦的借口。”
“正因如此,才需做一件看似‘本分’,且令人挑不出错处,甚至……能彰显殿下孝心与责任感的事。”小林子微微抬起眼,目光与萧景琰接触一瞬便又恭敬垂下,“秋祭大典,虽是礼部主导,但过程繁琐,需人协理。往年皆由宗室亲王或得宠皇子担任。殿下何不主动向陛下请命,要求协理部分事务?不必是关键部分,哪怕是负责祭器查验、场地巡查之类的琐事亦可。”
萧景琰闻言,眸光微微一动。
小林子继续道:“此举一则可向陛下示以孝心与任事之心,表明殿下虽身体微恙,仍心系宗庙大事。二则,协理之职虽小,亦是参与。只要殿下将分内之事做得滴水不漏,旁人便难有借口直接指责。三则……”他顿了顿,“唯有参与进去,我们方能更清晰地看到这潭水下的动静,而非总是隔岸观火,被动接招。”
最后一点,真正说到了萧景琰的心坎里。他总是处于被动,信息匮乏,只能依靠小林子从各种零碎渠道拼凑信息。若能名正言顺地介入,哪怕只是边缘位置,视野也将截然不同。
然而,风险同样存在。他看向小林子:“主动请命……若是父皇不允,岂非自取其辱?若是允了,过程中但凡出半点差错,便是现成的罪状。”
“陛下或许会意外,但于情于理,殿下作为嫡长子主动请缨为父分忧,陛下即便不看重殿下,在明面上亦很难直接驳斥,否则恐遭非议。此乃‘阳谋’。”小林子分析道,思路异常清晰,“至于差错……殿下,做事才会出错,不做,固然不会错,却也无任何机会。我等要做的,便是将可能出错的环节,牢牢盯死,让旁人无隙可钻。奴才愿竭尽所能,为殿下耳目,盯紧每一处细节。”
萧景琰凝视着小林子。这个年轻的太监站在那里,身形并不高大,甚至因为太监的身份而带着一种天然的卑微感,可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胆识和谋略,却远超许多朝堂之上的官员。他提出的,是一条险路,却也是一条打破目前死局的、积极的路。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萧景琰心中滋生。那是一种在无边黑暗中,看到一丝微弱火光的悸动;是一种在孤立无援的绝境里,突然发现身边竟还有一位可并肩之人的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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