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
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室内凝滞的沉重。萧景琰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送来的三司会审急报,朱笔在手,却久久未能落下。墨迹在笔尖凝聚,欲滴未滴,如同他此刻悬在半空的心。
他的目光落在奏报上,字字清晰,却又仿佛隔着一层雾气,难以入脑。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清晨那名侍卫急报的低语:“西苑遇袭,林公公险遭不测,幸得秦岳将军麾下陈枭所救,然侍卫一死三伤……”
林夙遇刺!
尽管消息称他并无大碍,但“险遭不测”四个字,已足以让景琰心惊肉跳,仿佛亲眼看到那淬毒的弩箭射向林夙后心的瞬间。一种后怕与暴怒交织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冲撞,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去西苑,亲眼确认那人是否安好,是否……又在强撑。
但他不能。
他是监国太子。朝堂之上,刚刚借盐税案给予三皇子沉重一击,皇帝态度暧昧,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他若此刻离京,前往一个“休养”太监所在的西苑,无异于授人以柄,坐实了萧景哲散布的“宠信宦官、关系异常”的谣言,更会让人觉得他因私废公,不堪大任。
“殿下,”柳文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谨慎,“三司那边,又有新进展了。”
景琰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思绪压下,将朱笔搁回笔山,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进。”
柳文渊步入书房,手中捧着几份卷宗,神色凝重中带着一丝振奋:“殿下,如您所料,萧景哲开始断尾求生了。他通过隐秘渠道,向三司递交了一份‘请罪’手书,并抛出了几名替罪羊。”
景琰眸光一冷,接过卷宗快速翻阅。果然,萧景哲在手书中痛哭流涕,自称“御下不严”、“失察之罪”,将盐税贪墨的主要罪责全部推到了已被抓捕的户部侍郎、盐运使,以及另外两名掌管具体事务的中层官员身上。声称自己只是被这些“蠹虫”蒙蔽,对具体贪墨细节毫不知情。对于太子指控的“构建私密网络”、“勾结江湖势力”,则全盘否认,斥为“无稽之谈”、“恶意构陷”。
而那几名被抛出的替罪羊,要么是早已被控制的死士,要么是家眷被捏在手里的软骨头,在审讯中“爽快”地承认了所有罪行,并一口咬死皆是个人所为,与三皇子殿下无关。
“倒是撇得干净。”景琰冷哼一声,指尖点着卷宗上萧景哲的手书副本,语气讥讽,“这份‘请罪’书,只怕是李阁老的手笔吧?字字泣血,句句无辜,倒是演得一出好戏。”
柳文渊点头:“李阁老虽称病,但其门生故旧仍在暗中活动。此举意在将案件性质限定在‘贪腐’而非‘谋逆’,保住三皇子的根本。而且……他们似乎也在暗中接触首辅方大人和高公公。”
景琰并不意外。萧景哲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绝非一次朝堂发难就能连根拔起。断尾求生,弃车保帅,是必然的选择。关键在于,父皇会如何裁定。
“陛下那边有何反应?”景琰问道,目光不自觉又瞟向了西苑方向传来的那份密报。
“陛下看了三皇子的手书和三司的呈报,尚未明确表态。但据宫中眼线回报,陛下今日午后未曾召见任何大臣,独自在养心殿待了许久,晚膳也未曾动用。”柳文渊低声道,“高公公那边传出的口风是,陛下……很失望。”
失望?景琰心中冷笑。对谁失望?是对萧景哲的贪婪愚蠢,还是对他这个太子手段过于酷烈、不留情面?或许兼而有之。他的父皇,永远首先是一个帝王,其次才是父亲。平衡,稳定,才是他最先考虑的。
“传孤谕令,”景琰沉吟片刻,下令道,“告诉严正他们,盐税案人证物证确凿,按律严办,绝不姑息!至于漕运、炭矿及永通赌坊的线索,继续深挖,但不必急于求成,稳扎稳打,找到切实铁证。”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加派人手,盯紧三皇子府和李阁老府,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还有……西苑那边,增调一队绝对可靠的东宫卫率,听候赵怀安调遣。一应药物补给,由东宫直接供应,不得经手他人。”
“是!”柳文渊领命,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殿下,林公公那边……”
景琰摆摆手,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柳文渊躬身退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景琰一人。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苑的方向。暮色四合,宫灯初上,将那遥远的院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他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那人此刻的处境——强撑着病体,面对无处不在的杀机,还要替他稳住后方,分析朝局……而自己,却连亲自去看他一眼都不能。
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朝堂上任何明枪暗箭都更让他煎熬。
西苑,林夙暂居的院落,气氛比往日更加森严。
赵怀安与突然出现的陈枭短暂交流后,迅速达成了共识。陈枭以其丰富的军旅和侦察经验,重新布置了院落的明哨暗卡,与赵怀安的侍卫形成了互补。两人一明一暗,将这小院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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