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光未亮,皇宫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墨蓝色之中,唯有东宫林夙的居所内外,灯火通明,人影惶惶。
景琰几乎是闯进了内室,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他的心骤然缩紧。程太医刚刚施完针,正在净手,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小卓子跪在床边,用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林夙嘴角残留的血迹。
林夙躺在榻上,脸色比身下的素白锦缎还要苍白几分,双眼紧闭,长睫无力地垂着,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他整个人陷在被褥里,瘦削得几乎看不出形状。
“情况如何?”景琰的声音干涩沙哑,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目光死死锁在程太医脸上。
程太医转身,躬身行礼,面色凝重:“回殿下,林公公这是急火攻心,引动旧疾,加上前段时日忧思劳累,底子早已亏空,此番……甚是凶险。咳血乃肺络损伤之兆,万幸血量不多,臣已施针用药,暂时稳住了。但此后必须静养,万万不能再受刺激,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景琰的拳头在袖中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走到床边,缓缓坐下,伸出手,指尖微颤地拂开粘在林夙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那肌肤触手冰凉,让他心底的寒意更重。
“听到了吗?”他低声对着昏迷的人说,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程太医说了,要静养,不能再操劳,不能再……忧心。”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哀求,“所以,快点好起来……别再吓我了。”
小卓子在一旁偷偷抹泪,室内一片压抑的寂静。
就在这时,赵怀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对着景琰使了个眼色。景琰深吸一口气,最后深深看了林夙一眼,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起身走到外间。
“殿下,柳先生和杜先生已经到了,在书房等候。另外,探查刘御史的人回报,已掌握其子刘璋在城南强占民田、纵奴行凶的实证,以及其管家暗中收受地方官员贿赂的线索。”赵怀安低声禀报,语气快速而清晰。
景琰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淬火的利刃。“好。告诉柳先生,按计划准备。至于刘璋和那个管家的罪证……”他略一沉吟,“先压着,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抛出。孤要看看,明日早朝,他们究竟能演出怎样一场好戏。”
他抬头望向窗外,东方已隐隐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而风暴,亦将随之而来。
“更衣,准备上朝。”
金銮殿上,百官肃立。皇帝萧彻高踞龙椅,因连日病痛,脸色有些灰败,但眼神依旧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审视。他扫过下方垂首而立的景琰,见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异样,心中微微颔首。
例行朝议之后,就在司礼太监准备宣布退朝之际,礼部尚书王瑜出列,手持玉笏,朗声道:“陛下,太子选妃一事,经礼部与宗人府再三斟酌,已拟定最终名单,恭呈陛下圣裁。”说着,将一份奏折高高举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这是今日朝会最重要,也最牵动人心的事情。
高公公上前接过奏折,呈递御前。皇帝缓缓展开,目光在五个名字上逐一扫过,殿内静得落针可闻。首辅方敬之眼观鼻,鼻观心,李阁老则微微抬眸,紧盯着皇帝的表情。三皇子萧景哲站在队列前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已成竹在胸。
皇帝看了许久,方才抬头,目光落在景琰身上:“太子。”
“儿臣在。”景琰出列,躬身应道。
“选立太子妃,关乎国本,朕想听听你的意思。”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景琰直起身,神色从容,语气平稳而清晰:“回父皇,儿臣以为,选立太子妃,首重品性贤淑,能安定后宫,使儿臣无内顾之忧,方可专心国事。其次,需考虑其家世背景,是否于社稷安稳有益,而非单纯追求显赫,以免外戚坐大,尾大不掉。”
他顿了顿,继续道:“礼部所拟名单,各位淑女皆出身名门,才德兼备。然,方小姐才名卓着,心性难免高洁,恐难适应后宫琐碎;柳姑娘性情柔顺,然体弱多病,非国母之福;赵小姐活泼,失之稳重;李小姐英气,不解风情,难为殿下良配。唯镇北侯之女苏静瑶,性情温婉,恪守礼法,其父镇北侯镇守北境,功在社稷。若选苏氏,既全父皇抚慰功臣之心,安北境将士之意,又可因其家世不过显,免外戚之忧,且苏氏女性情温和,必能和睦后宫。此乃稳妥之道,于儿臣,于社稷,皆为上选。儿臣恳请父皇,册封苏静瑶为太子妃。”
他这一番话,逻辑清晰,利弊分析透彻,完全站在储君和国家的立场上,几乎将昨日崔婉如暗示的那些理由,用更正式、更冠冕堂皇的语言复述了一遍。尤其点出柳依依“体弱多病,非国母之福”,更是直接绝了李阁老一党的最大指望。
皇帝听完,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他确实对苏静瑶印象不错,昨日崔婕妤的话也言犹在耳。景琰这番分析,更是句句说在了他顾虑的点上。显赫的外戚是他一直忌惮的,一个温顺、家世不那么扎眼、又能安抚边关大将的太子妃,似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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