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吏司设在刑部衙署旁的一处独立院落,原本是堆放陈旧卷宗的库房,如今匆匆整理出来,充作办公之用。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息。景琰坐镇主位,杜衡作为其副手,负责整理和初步筛选从各地雪片般飞来的冤狱陈情。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派来的官员们面色各异,有的认真,有的敷衍,有的则明显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位突然插手司法事务的太子殿下。
柳文渊的身体远未康复,但得知清吏司成立且太子总领后,便不顾程不识的劝阻,执意要求参与。他被安置在内间一张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他无法久坐,便倚着引枕,仔细翻阅着杜衡筛选后送进来的一些涉及年代较久、案情复杂的卷宗副本。他的存在,是景琰在此地的另一双眼睛,更是剖析陈年旧案最锋利的刀。
连日的翻阅耗神极大,柳文渊时常咳嗽,额间渗出虚汗。程不识每日都会来针灸用药,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只能暗自叹息。
这日午后,柳文渊翻阅到一份来自陇西的旧案卷宗。案卷记录的是七年前一桩“私通外敌、倒卖军粮”案,主犯是一名姓韩的参军,已伏法。案件本身并无太多出奇,证据链看似完整。但柳文渊的目光,却被卷宗末尾附着的几份当年勘验现场的记录和少量物证清单吸引住了。
其中提到,在抄没韩参军家产时,发现其与京城某位官员的几封“寻常”书信往来,因内容无关案情,未作为主要证据。而那位京城官员的名字,让柳文渊的心猛地一跳——林啸!正是林夙的父亲,当年林家谋反案的核心人物!
时间上,韩参军案发,正是在林家案定案前半年。卷宗记载,韩参军“畏罪自尽”于狱中。
太巧了。柳文渊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两个看似毫不相干的案子,一个在边陲,一个在京城,却通过这几封被刻意淡化处理的“寻常”书信联系了起来。而且,韩参军“自尽”的时间点,恰好是在其被定罪后、等待最终判决期间,这与许多灭口案的手法极其相似。
他强撑着坐直身体,取过纸笔,将韩参军案的关键信息、时间节点、涉及人员,尤其是与林啸书信往来的部分,一一摘录下来。他的手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但字迹依旧清晰。
“杜大人。”他声音沙哑地唤道。
杜衡闻声进来,见他脸色更差,忙道:“柳先生,您需要休息。”
柳文渊摇摇头,将写满字的纸递给他,低声道:“杜大人,烦请将此物秘密交予林公公。告诉他,此案……或与林家旧案同源,疑为同一批人构陷,韩参军恐非自尽,而是被灭口。请他……务必详查当年经手韩案,尤其是负责狱守及验尸的官吏。”
杜衡接过纸张,看清内容后,面色一凛,立刻意识到其中关窍。“先生放心,我即刻去办。”他将纸张小心折好放入袖中,转身匆匆离去。
柳文渊交代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榻上,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丝。他看着屋顶斑驳的痕迹,眼中却燃烧着异样的光芒。线索,终于又浮现了一根。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似乎透进了一线微光。
与此同时,林夙收到了石虎传来的好消息。他们找到了当年负责押送王弼流放岭南的其中一名老差官,名叫胡三。此人如今已离开衙门,在京郊一处小镇靠着微薄的积蓄开了一家小茶摊度日。
林夙当机立断,趁着夜色,带着两名石虎手下信得过的兄弟,亲自出了宫,找到了那家偏僻的茶摊。
胡三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头发花白,脸上布满风霜的沟壑,眼神浑浊,见到林夙这明显是宫里贵人打扮的(林夙出行做了掩饰,但气度难掩),带着两个一看就不善的彪形大汉深夜来访,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差点跪下去。
“老人家不必惊慌。”林夙声音尽量放得平和,示意手下在外面守着,自己则在简陋的茶棚里坐下,“我们此来,只是想向您打听一桩旧事。七年前,您是否参与押送过一名叫王弼的犯官前往岭南?”
胡三听到“王弼”二字,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小、小老儿年纪大了,记、记不清了……”
林夙从怀中取出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轻轻放在油腻的桌面上:“只是问问路上的情况,比如……可曾顺利?有无发生什么特别之事?老人家仔细想想,这银子,便是您的茶钱。”
胡三看着那锭雪花银,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恐惧占了上风,颤声道:“贵、贵人饶命……那、那件事上头吩咐过,不许乱说……小老儿还想多活几年……”
林夙眼神微冷,知道不下重药不行了。他缓缓道:“胡三,你有个儿子,在城南兵马司当差,对吧?你不想他前程尽毁,甚至……惹上什么无妄之灾吧?”
胡三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林夙,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他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我说……我说……求贵人高抬贵手,放过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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