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红尘 第447章 踏阶

天光大亮，秋台自篝火边缘苏醒，只见刘暮舟盘坐篝火对面屏气凝神，正是秋台想象中的仙人炼气。

少女本就干惯了苦事累事，醒来后就自觉收拾起来毯子，还用自己的水壶装来清水，打算待会儿给刘暮舟。

等刘暮舟睁眼以后，她赶忙将水壶递上，而后硬着头皮问道：“苏念姐姐是你是个大人物，我要是能拜你为师，就不会再受欺负了，你能不能收我做徒弟？”

刘暮舟闻言，先接过水壶，却没喝。

“我暂时不打算收新弟子，再说了，我大弟子都有弟子了，徒孙比你还大一些，收你不合适。”

秋台闻言，神色略显落寞，不过只几息之后便恢复了，只是笑着说道：“好，那你喝水。哦对了，咱们去哪儿啊？”

刘暮舟轻声道：“去北边找个朋友，让她把你送去观天院。”

秋台好奇道：“你不回家？”

刘暮舟嗯了一声：“不回，我得先去取一样东西。”

很快，东西收拾好了，一大一小继续赶路。

刘暮舟话不多，总是秋台发问，刘暮舟才会答复。

而此时，秋台又问了一句：“你说三年之后我回家乡了，她就会恢复是吗？”

刘暮舟点头道：“对，到时候你回来，若是愿意让她恢复，她自会恢复如初。若你不愿意，那她就会继续这样下去。”

决定权会交给秋台，因为刘暮舟相信三年后秋台若返乡，就不会再恨那妇人了。不只是观天院会让她变化，更重要的应该是，成长会让她变化。

怎么说嗯，或许就是富人穿破衣，别人喊他叫花子时，他要么懒得理会，要么一笑置之。真正跑去与人争论，说我摊牌了我是大富翁的，估计不多。

不过这也是刘暮舟自己的想法，他又没做过富翁。

可是此时，秋台突然问了句：“为什么？”

刘暮舟一脸疑惑：“什么为什么？”

秋台沉默几息后，轻声道：“你明明可以做决定，我也不会反对的，为什么要让我自己选？”

刘暮舟闻言一笑，“人要为自己决定的事情付出相应代价的，不管这个代价是好的还是坏的。”

秋台仔细想了想，而后问道：“也极速说，你觉得想想挨打了，是他所做选择而付出的代价对吗？”

刘暮舟点头道：“对。”

秋台也点了点头：“那我明白了。”

接下来就是好久没说话，午后刘暮舟便带着她御剑而起，很快就落在了尚秋河畔。

少女望着对她而言就是传说的大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刘暮舟只是站在河岸，沉默许久后，轻声言道：“烦请前辈现身一叙。”

当年一位老前辈送过刘暮舟一样东西，时隔多年，刘暮舟才知道那是不受任何一家约束的河伯，即便是现在被玄风封为尚秋龙神，也一样是听调不听宣那种。

刘暮舟本以为老前辈不会出现，就在他准备转身之时，河水之中突然传来声音：“找我？”

刘暮舟赶忙恭恭敬敬抱拳：“想谢谢前辈。”

秋台就看着一股清水汇聚在刘暮舟身边，变作了头发花白的中年人。

那人笑着说道：“突然想起谢我了？”

刘暮舟摇头道：“不算突然，前面几次前辈不是一直没出现吗？”

中年人转头看了看刘暮舟，低头再看了看刘暮舟腰间令牌，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见过兄长了？”

刘暮舟闻言一愣：“兄长？”

中年人微笑道：“我姓李，开天四十九年战死，王朝破碎前，末代皇帝封我为河伯。”

刘暮舟深吸一口气，怪不得记忆之中并无河伯消息。开天四十九年，是青天被一分为二那年。李乘风客死天外，青天之中的事情，他当然不知道。不过记忆之中还是有个没有争夺皇位心思，一开始就在悬剑司任职的皇子。当时的太子一口一个哥哥，唯独他喜欢称呼兄长。

想到此处，刘暮舟重重抱拳，问道：“那前辈为何一直不显露身份？”

此时那位河伯笑着说道：“我是个死人啊！大瑶覆灭后，我就是孤魂野鬼，青天复苏，我才慢慢恢复了一些记忆。若非前几年顾姐姐找我，我恐怕都想不起来从前之事。”

刘暮舟一脸疑惑：“前辈记不清，为何会帮我？”

中年人笑道：“当时那个坚毅少年，很难让人不想帮忙啊！”

说着，中年人笑着望向刘暮舟，问道：“似乎是丢失了一些东西？”

刘暮舟点头：“的确丢了一些，既然前辈是先教主旧人，就问问前辈，先教主有无这种经历？我看遍了教主记忆，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的烦恼？”

中年人摆手道：“你跟他怎么比？他要不是我兄长，我见他都腿抖。我那兄长，算是个好人，可不能算是善人。”

这些事情刘暮舟自然清楚，李乘风行事之果决狠辣，刘暮舟自觉难以望其项背。说是魔有点儿过，但李乘风的确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

此时中年人又道：“他从不珍惜羽毛，骂名什么的他也不在乎，他要的是实际拿得到手中的好处。你不一样，你有些被名声所累。”

被名声所累，的确啊！

但此时，中年人又道：“但你又积攒了很不一样的口碑，这么说吧，如果李乘风说了要屠一城，没人怀疑他会手软。若有人说你要屠一城，说出去是没人相信的。教主，你与他，不同的。你丢了什么东西会低头瞧瞧，会反省，可兄长这辈子只后悔一事而已。”

刘暮舟呢喃道：“赵白鹿？”

中年人点头道：“嫂子的死，对兄长创伤极大。现在想来，若非嫂子早死，兄长是不会抱着死志与黄天硬拼，最终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些都是别人口中的李乘风，可身怀李乘风的记忆，这些年刘暮舟将那些记忆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得出的结论却有些不同。

于是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前辈就没有想过，你们所见之先教主，是先教主想让你们看到的，不只是你们，也有其他人，例如对手？”

如若不然，最后绝不会有剑斩青天，为青天争取万年喘息的事儿了。

而在刘暮舟一番话后，中年人明显愣住了。

此时刘暮舟取出一壶酒，笑着说道：“前辈，其实有一样，教主跟我很像，其实都是病。”

中年人这才回神，而后点头道：“明白了。”

除了真正放在心中的个别人，他们都不与人敞开心扉！

两人聊了许久，秋台就静静等了很久。虽然一句话也听不清楚，但她并不着急。因为若是在家，她很难有这么安安静静的时候。

回想起来，那位后娘就是见不得秋台有片刻清闲，但凡见她手中无事，即便桌子擦了三遍了，也还是要擦。

刘暮舟转头只是，一眼就瞧见了秋台心中景象。

于是挥手摘下一边树叶，而后转身朝着中年人一抱拳，最后踏步走上树叶。

踏上树叶的一瞬，树叶就变得如同小舟一般。而秋台也赶忙登上叶舟，因为她知道要走了。

此时刘暮舟轻声言道：“人与人不大一样，我的故事只能参考，切莫代入。”

秋台点头道：“我知道。”

于是刘暮舟轻声道：“听说过婆媳矛盾么？一些女子嫁人后，婆家对她不好，她好不容易熬走了婆婆，自己当了婆婆后，却像前婆婆那样对待她自己的儿媳。比方说儿媳月子里，要喝补身子的肉汤。她就会觉得，我坐月子时都没喝上，凭什么你能喝？但也有一些人，她们会觉得，我当年遭受诸多不公，我绝不让我的儿媳跟我一样。”

说罢，刘暮舟笑盈盈望向秋台。

少女咧嘴一笑，问道：“你希望我成为前者还是后者？”

刘暮舟摇头道：“我不替你选择。”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道了。”

树叶速度极快，不比御剑慢，很快就到了烂酒山。

刘暮舟并未与钟离沁约定的那样，先去西去飞泉宗，而是径直北上，到了烂酒山。

落在山下小镇之时，秋台又问：“这是哪儿？”

刘暮舟轻声答复：“第一次走江湖时走过的地方。”

少女点了点头，安安静静跟在刘暮舟身后。

街道上行人不少，有炼气士，更有凡人。

加入截天教后，烂酒山的各种生意都逐渐做大，此时俨然成了方圆十万里最大的坊市，卖着许多只有截天教才能卖的物件儿。

路过一条摆摊儿街道时，刘暮舟见有卖刀剑也有卖各种符箓丹药的，于是刘暮舟说道：“你可以随意挑选一样，我付钱。”

但秋台摇头道：“能不能先搁着？等我到了观天院以后，看我适合什么，我再去挑一样东西？你放心，我绝不会挑很贵的。”

刘暮舟笑着点头：“胆子倒是大了些，冲你这点改变，我答应了。到时候若我不在，你去找李卞，让他给你兑现。”

秋台疑惑道：“李卞是谁？观天院管事儿的吗？你是很大的官儿吗？他们没跟我说，你也没说。”

刘暮舟想了想，笑着说道：“算是吧，反正他们都听……”

还没说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前辈！”

声音中甚至带着些惊喜。

刘暮舟疑惑地转头，只见一个满脸喜色的青年人大步走来，到了刘暮舟身前后，冲着刘暮舟重重抱拳：“真的是前辈？”

刘暮舟却一脸疑惑，“咱们……见过？”

青年人干笑一声：“前辈莫不是忘了？二十几年前，就在这里，我……我拿术法搬人财运来着。”

刘暮舟恍然大悟，一下子记起当年一觉睡去大半年，醒来后被张青源带来此地。

他打量了青年一眼，摇头道：“说得倒是好听，偷就是偷，还成了搬了？”

青年神色窘迫，干笑道：“前辈，我改了！如今我在烂酒山做事，是这坊市的管事。”

说着，青年望向秋台：“这位是前辈弟子？方才前辈是想要给弟子买礼物么？前辈任意挑选，我来掏钱！”

刘暮舟正解释呢：“不是弟子，路上遇到的孩子，我……”

又是话没说完，就听见有人笑骂道：“用你小子掏钱？”

听见这熟悉声音，刘暮舟立刻转头望去，只见徐酒儿与莫琼并肩而来，只一眼，刘暮舟就知道莫琼为何在此地了。

而一侧的青年见状，赶忙恭恭敬敬抱拳：“山主、莫供奉，你们怎么来了？”

可两人只是笑着抱拳，吓得青年赶忙躲开，躲开以后才发现，山主与供奉是对这位前辈行礼啊！

莫琼与徐酒儿齐声道：“拜见教主！”

教主？这次秋台可听得真切！原来身边这个好看大叔，是教主？

刘暮舟嘴角抽搐，一摆手，“少来，不准备给我解释解释？”

莫琼伸出手，刘暮舟就迎了上去，两人拳头重重相撞。

“还得多亏了魏东，安排我来北边儿帮扶。”

刘暮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就说说你们绕了多少弯路吧？”

徐酒儿脸一红：“教主就当好事多磨吧。”

刘暮舟笑道：“确实，喝点儿？”

莫琼闻言，摆手道：“渡龙山再喝，我们得赶去述职了。应该会等到年后，你正月里回得来吧？”

刘暮舟点头道：“那当然，我得准备婚事呢，不回去谁帮我准备啊？”

顿了顿，刘暮舟轻声言道：“既然要南下，带上这丫头，送去观天院。”

莫琼点了点头，而后凑上来，轻声言道：“你……”

才说了个你字，刘暮舟便将其打断：“我知道，少瞎操心，我不继续北上了。”

莫琼长舒一口气，点头道：“这样才对，多年前的毛病，别有第二次啊，这次我可不会跑东跑西帮你找人了。”

刘暮舟笑了笑后，转头看向秋台：“到地方后，不必想着去巴结谁，也不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教习教什么，你好好学什么，学不会就换一样。”

秋台闻言，乖巧点头，学着其他人说了句：“知道了，教主。”

刘暮舟又看向那青年，轻声道：“能有所改变，很好啊！”

青年赶忙抱拳：“若非教主当年指点，恐怕我已经铸成大错了。”

最后，刘暮舟看向徐酒儿：“认准了，就好好走。”

徐酒儿嘿嘿一笑：“知道了。”

都说完了，一道混沌气冲天而起，很快就破开了雨雾。

到了云海之上，刘暮舟一眼就看见坐在一团云中晃着双腿的钟离沁。

钟离沁翻了个白眼：“就知道瞒不过你，怎么？不走一个人的江湖了？”

刘暮舟一边往前走去，一边说道：“那些枝蔓一直都在，是我忘了低头。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是吗？让娘子费心了。“

钟离沁脸皮抽搐，作呕吐状：“少这么恶心！”

在刘暮舟朝着钟离沁走去时，一袭青衫率先踏上青石阶梯，朝着高处楼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