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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刘闯、周凯、李红三人惊愕的表情完美地封存了起来。
“办……办节？”
刘闯的嘴巴张成了个“o”型，他看着沈铭，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担忧。他甚至下意识地想伸手探一探沈铭的额头，看看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烧糊涂了。
卖土豆的事情火烧眉毛，主任不想着怎么去求爷爷告奶奶地推销，反而要搞什么“美食节”？这不等于房子着火了，不想着救火，反而在旁边空地上搭台子唱戏吗？
“主任，你没开玩笑吧？”周凯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审慎和怀疑。作为扶贫办里唯一的“理论派”，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始分析这个提议的不可行性。
“一个节庆活动，哪怕是镇一级最小规模的，从立项、审批、报备，到场地规划、安保方案、宣传预热、物料准备……哪个环节不需要时间？我们只有几天，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星期。这在项目管理上，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严肃：“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核心目标是清空那几万斤土豆，避免村民损失。办节需要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万一……我是说万一，活动办起来了，人没来，那我们不仅没卖掉土豆，还把张老板赞助的五十万给打了水漂。到时候，我们怎么跟村民交代？怎么跟孙镇长交代？”
周凯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这个“美食节”华丽外衣下，最致命的几个症结。
李红没有说话，她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看着沈铭，眼里的光刚刚燃起，又被周凯这一盆冷水浇得快要熄灭。她不懂什么项目管理，但她知道，周凯说的都是大实话。这事，听起来太悬了，悬得就像个梦。
办公室里，刚刚被沈铭一句话点燃的气氛，再次跌回冰点。三个人的目光，像三座沉重的大山，齐齐压向沈铭。
面对三双写满“不解”、“质疑”和“担忧”的眼睛，沈铭却异常平静。
他没有急着反驳，而是拉开椅子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你们说的，都对。”
他一开口，三人又是一愣。
“周凯的分析很到位，办节的风险确实极大。刘哥的担心也很有道理，我们没钱没人没时间。李红没说出口的顾虑，我也明白。”沈铭的目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如果按照常规的思路，这件事，就是死局。”
他拿起桌上那份被自己否决掉的策划案，在手里掂了掂。
“我们之前的思路，都错了。我们一直在想，怎么把土豆‘卖’出去。所以我们想到了批发市场，想到了超市，想到了食堂。但结果呢？模拟器的推演你们也看到了，此路不通。”
沈铭没提模拟器，但他把之前否决各个方案的理由，用一种总结的口吻说了出来，听在三人耳中，就成了他深思熟虑后的结论。
“因为我们是在‘求’别人买。我们求菜贩子发善心，求采购经理开后门，求市民朋友献爱心。可是，‘求’来的生意，是做不大，也做不久的。我们的身份太被动了。”
他把那份策划案放到一边，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所以，我们必须换个玩法。我们不卖土豆了。”
“我们要卖的，是一种‘体验’，一种‘热闹’，一种‘参与感’。”
“你们想，一个县城居民，你让他开车四十分钟来青云镇买几斤土豆献爱心，他可能觉得你疯了。但是，如果你告诉他，青云镇正在举办全县第一个‘土豆美食节’，现场有几十种他从没吃过的土豆做法，有最好吃的炸土豆条大赛，有全家都能参与的套圈、挖土豆游戏，赢了还有奖品拿。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冠以一个‘拯救红星村土豆生命倒计时’的响亮名头。他来玩，不仅自己得到了快乐，还顺便当了英雄。你们说，他会不会来？”
沈铭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三人思维的靶心。
刘闯、周凯、李红，三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铭描述的画面：热闹的街道，飘香的美食，孩子们的笑声，大人们的好奇……那不再是一场悲情的“爱心助农”，而是一场新奇有趣的乡镇嘉年华。
“可……可是，人真的会为了‘好玩’，跑这么远吗？”刘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刘哥，你太小看现在的人对‘新鲜感’的追求了。”沈铭笑了，“县城里的娱乐活动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吃饭、唱歌、看电影。突然冒出来一个乡下地方搞什么‘土豆节’，听着就土得掉渣，但也土得有特色。这种反差感，本身就是巨大的吸引力。只要我们的宣传能跟上，把‘好玩’这个点打出去，就一定能把人吸引过来。”
周凯的眉头紧锁，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宣传……这需要一个强大的平台。县里那几个公众号，影响力有限。”
“所以，”沈铭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的突破口，不在那些自媒体，而在官方媒体——县电视台。”
“县电视台？！”刘闯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们怎么可能帮我们宣传这种……这种活动？”
在刘闯的认知里，县电视台报道的都是领导视察、政策宣讲之类的大事。一个乡镇为了卖土豆搞的美食节，怎么可能上得了电视新闻？
“他们会的。”沈铭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看着三人，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因为我们给他们的，不是一个商业活动，而是一个完美的正面新闻素材。你想想这新闻标题——《小土豆，大民生：青云镇干部创新思路，市场化手段破解农产品滞销难题》，或者《一场与时间的赛跑：青云镇上演七十二小时土豆救援记》。这背后有扶贫，有创新，有干部担当，有群众笑脸，还有和张老板这种民营企业家的良性互动。电视台的记者，会爱死这个题材的。”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闯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一台奔腾一代的老电脑，被强行安装了最新的操作系统，cpU已经烧了，风扇在疯狂地转，但屏幕上除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周凯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他那引以为傲的逻辑和理性，在沈铭这一套组合拳下，被彻底打碎、重组。他发现，沈铭的每一个看似疯狂的决策背后，都有一套他闻所未闻，却又严丝合缝的逻辑在支撑。这不是胡闹，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的布局。
李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那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亮。她看着沈铭，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年轻人，此刻在她眼里，仿佛笼罩在一层光环之中。他不是在解决一个问题，他是在创造一个奇迹。
“现在，听我安排。”
沈铭站起身，不给他们更多消化和质疑的时间。
“周凯，你那份策划案，推倒重来。核心思路就一个字：‘玩’！把你能想到的所有跟土豆有关的，好玩的、有趣的、能吸引人拍照发朋友圈的游戏和活动，全都给我加进去。什么‘土豆王’评选，‘大胃王’挑战，‘土豆套圈’，‘土豆雕塑’……怎么离谱怎么来，怎么热闹怎么搞。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一份能让县城里的小孩看了就哭着闹着要来的新方案。”
周凯猛地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怀疑，而是一种被点燃的、属于策划者的创作欲。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是，主任！”
“刘哥，”沈铭转向刘闯，“你别再想着托关系卖那几百斤土豆了。你的任务，是后勤总管。第一，立刻去跟镇上所有饭店、食堂、小卖部沟通，摸清楚他们能提供多少张桌子、多少条板凳。第二，联系镇中学和小学，发动青年团员和少先队员，成立‘土豆节志愿者服务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去红星村，安抚村民情绪，告诉他们，镇里有办法了，让他们别再自己乱卖，把品相最好的土豆都留下来，准备在美食节上一鸣惊人！”
刘闯被这一连串的任务砸得有点懵，但他听明白了，这些任务不再是去求人，而是实打实地在为一场大活动做准备。他感觉自己那因为求告无门而憋屈了好几天的血，又重新热了起来。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好嘞！主任，你就瞧好吧！”
“李红，”沈铭的语气柔和下来，“你的任务最细致。你负责对接所有愿意参与的餐馆，帮他们开发土豆菜品。同时，所有宣传物料的文案，比如宣传单、横幅标语，都由你来撰写。记住，口号要响亮，要感人，要把我们那个‘救援行动’的故事讲好。”
李红用力地点头，眼圈红了，但这次，她紧紧地忍住了，脸上绽放出坚毅的笑容：“我明白，主任！”
看着三个下属重新被注入了灵魂，沈铭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最艰难的一步，才刚刚开始。
他拿起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机的话筒，话筒沉甸甸的，像一块铁。
“你们先去忙，最关键的一环，我去搞定。”
刘闯停下脚步，回头问：“主任，您这是要？”
沈铭的目光，落向了窗外镇政府办公楼的最高层，那个方向，是镇长孙建国的办公室。
“去找孙镇长。”
沈铭平静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没有他的点头，我们寸步难行。而且，那五十万的赞助费，还在他那儿呢。”
此话一出，刚刚燃起热情的办公室，温度又降了几分。刘闯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刚才讨论土豆卖不出去时还要难看。
他们可以相信沈铭能创造奇迹，但他们不相信，那个以稳重、务实着称的孙镇长，会同意如此“胡闹”的方案。
这已经不是去汇报工作了，这是去挑战孙镇长二十年的执政经验和三观。
看着沈铭拿着策划案，迈步走向门口的背影，刘闯觉得，那扇门后面，不是通往镇长办公室的走廊，而是一头等着将他生吞活剥的猛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