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君昭 第78章 癸水

午时三刻，朔风卷雪扣窗棂。

书房内银炭吐焰，暖雾氤氲间，但见白前敛衽立于紫檀木案侧，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启禀王爷，狼牙寨按计行事了。昨夜三更，他们夜袭云连山县衙，今晨卯时便有消息传回——县衙已破，县令被擒，衙役尽散。料想明日，此事即会传遍惠州。”

褚琰略一颔首，将手中的信笺折作方胜，纳入袖中，抬眼看向白前，沉声问道：“孙小姐何在？”

白前想了想，沉吟片刻方道：“回主子，今早巡看时并未见着孙小姐身影，想来是还未出房门。”

褚琰眉峰微挑，追问：“可是还未起身？”

白前回道：“依属下看，该是醒了的。方才听底下人回禀，今晨天刚亮时，小姐房里便遣人取过几个汤婆子，之后便再没什么动静了。”

闻言，褚琰心下一凛：“去请包大夫过来。”

白前这才恍然，暗道自己糊涂——原来要那么多汤婆子，许是身子不爽利。自己竟未往这处想，实在疏忽。

见褚琰神色凝重，他不敢耽搁，匆匆领命而去。

……

褚琰行至祈安院门口，正撞见一个小丫鬟端着托盘往里走，托盘上稳稳放着两只裹了锦缎的汤婆子，布面还透着些微热气。

那丫鬟见了褚琰，忙福身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褚琰目光落在那两只汤婆子上，问她：“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丫鬟垂着眼帘回话：“回王爷，姑娘说她无碍，只是这几日累着了，今儿便想多歇会儿。又说天气越发冷了，手脚容易凉，便让奴婢再送两只汤婆子进去，好焐得暖和些。”

褚琰眸色沉沉：“退下吧，本王亲自送去。”

言罢，便从接过丫鬟手中托盘。不经意触及汤婆子时，透过云纹缎面传来的分明是暖意，却让他心头更紧三分。

“奴婢告退。”丫鬟不敢多言，屈膝退了下去。

褚琰立于门前，屈指轻叩门扉，屋内寂然无声。

他加重力道又叩。

“笃、笃、笃——”

沉闷声响在回廊间格外清晰。

良久，屋内方传出一声回应：“进。”那嗓音沙哑得似被砂纸磨过。

褚琰推门而入，穿过外间暖阁，掀开棉帘进内室。

只见祈安裹在厚重的锦被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颊，唇色也淡得近乎没有血色，显然是身有不适。

“把东西搁在茶几上就出去吧。”

祈安的声音从被褥间飘出，气若游丝，只唇瓣轻轻翕动，眼睫却沉沉地阖着，并未睁开。

静默片刻，她似是想撑着起身去取汤婆子，眼睫颤了颤终于掀开。

可目光刚落，便撞见立在不远处的褚琰——他手里正端着个托盘，两只汤婆子静静地散发着氤氲热气。

她眼睫又无力地垂下，声音里带着几分迷蒙：“怎么是殿下？”

褚琰迈步上前，将托盘轻轻搁在床畔小几上，目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语气沉了沉：“身体不适为何不说？”

祈安下意识将锦被往上拉了拉，紧紧攥着被角，闷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歇歇便好了。”

心里却暗叹，还是被他察觉到了。其实也没指望能瞒多久，他心思缜密，发现不过是迟早的事。

褚琰伸手从托盘里提起一只汤婆子，看这架势竟是要亲自为她更换。

“别别，”祈安连忙抬手抵住被沿，声音急促，“殿下，我自己来就好。”

褚琰见她执意，没再勉强，只将那几只尚带着滚烫暖意的汤婆子一个个递过去，又顺势接过她从被衾里摸出来的、已经温凉的旧炉，放在托盘一侧。

祈安整个人蜷在锦被里，只露出两只手，费力地将新换的汤婆子往脚边、身侧塞好。

褚琰目光掠过屋角的铜炉，炭火烧得正旺，银炭新添的痕迹尚在，便将视线转回床榻，看向床上的祈安，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关切：“包大夫已在路上，稍候便至。”

祈安唇瓣轻启，终是将推拒之词咽了回去。

荷华蛊作祟，本就不是大夫能治的，不过上次包大夫来施了针，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倒真让症状缓了些许。

更何况……

她眼波轻转，瞥见褚琰眉眼间不容置喙的决断，心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她想着，嘴角不由自主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只是，每月十五，月满蛊发。

这分毫不差的规律，日子久了，他怎会察觉不到异样？

思及此，那点笑意便从眼底褪去，只剩下沉沉的忧虑，藏在半阖的眼睫下。

祈安在心里反复琢磨着“每月”、“同日”这几个字，忽而眼底掠过一丝亮意，寻到了应对之策。

她稳了稳气息，抬眸看向褚琰，声音虽有几分气弱，却带着坚持：“殿下，我这不是病，是……是女子每月常有的事，畏寒体虚原属平常，就不必劳烦大夫跑一趟了。”

祈安暗自松了口气——这样解释，他总该明白了吧？

褚琰听罢，眉间郁色稍霁，随即直接问道：“可是癸水至？”

这直白之言倒是惊得祈安略微一愣——寻常男子对此事皆讳莫如深，尤其是像他一样身份的人。

他怎么……毫不避讳？

忽而想起初潮那次，她吓得脸都白了，只当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都要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后来，还是经夏慕荷一通解释，她才明白，也才安心。

可那几日，夏慕荷却不许她进内院，说“癸水不洁”，需得避讳，成大事者最忌血光。

她那时心中便存了疑窦：既是女子与生俱来的生理变化，本就是身之肌理的一部分，为何要藏藏掖掖，视作忌讳？又会有妨害？只当是无稽之言。

可她终究还是依言而行。后来行走于世，见周遭人竟都与夏慕荷持同样心思，将此等事视作秽浊，久而久之，她也渐渐被这想法浸濡，寻常时日里绝不肯轻易提及，更遑论如褚琰一样，坦然宣之于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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