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日,天地和合,宜嫁娶。
几千年前的周朝,也在举行一场婚礼。
采诗官寤生踩着新翻的泥土路行至郊野时,日头正斜斜挂向西山。
忽闻远处村落鼓瑟相和,间有笑语喧哗,他便知自己遇上了婚仪。
村社中央的场院上,三对粗陶豆登正冒着热气,肉的香味随风飘散。
热气氤氲中,一对新人穿着用新染的布料做成的新衣,新郎的玄端服略显宽大,新妇的嫁衣上依稀能看出拙朴的雉鸟纹绣。
此时,他们正在行共牢而食之礼,同尝一只陶簋里的黄粱饭,眉眼间虽带着羞涩,却也有藏不住的欢喜。
而身着葛麻深衣的巫祝正手持桃茢,以荇菜蘸着清水洒向新人,口中吟诵着祈福的祝词。
礼毕,孩童们欢叫起来,老人们击打着倒扣的陶缶唱起古调。
寤生顾不上给一对新人送上祝福,急忙取出随身携带的笔与竹简,同时从袖中取出那个从不离身的宝贝录音笔,轻轻按下了侧面的按钮。
乡野间的婚歌比起世家婚礼,更多了几分旷野的生气与鲜活。
寤生注意到老叟每唱完一段,众人便齐声应和一声,震得一旁的桃花簌簌落下。
真美啊!
寤生的笔在竹简上飞快游走,墨汁与飘落的桃花瓣染在一处,他却浑然不觉。
渐渐地,婚礼进入了**,一对新人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即兴对唱起来。
新娘垂首捻襟,颊染渥丹,先启朱唇,声音像溪水淌过鹅卵石,“南山粟穗垂了头哎~阿妹心慌像那簸箕滚豆粒,不会织锦裁罗衣,但会春柈捣黄粱,郎君郎君你莫笑,陶甑蒸饭也香甜。”
新郎憨憨地接口,调子有些跑偏却透着欢喜,“北垣瓠瓜缠葛蔓咯~阿哥打猎不惧豺狼吼,昨日射得麂子肥,獐牙留给妹做簪,妹啊妹啊你细瞧,荇菜羹汤胜脍鲤。”
新妇掩口轻笑,发间荆钗微颤,“洧水蒲草韧如丝呐~天生就是打结的料,今日与你合卺饮,来日舂米共晨昏,好比那苦荬拌蓼莴,酸甜苦辣一瓮腌。”
新郎忽然击缶而歌,引来满场喝彩,“陈年黍醴浑又浊哟~埋在西院那东头,咱俩就像那陶坯,窑火炼上千百遍,双耳陶罐配陶甑,生生世世灶上陪。”
现场的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寤生笔下生风,不知不觉间,竹简已写满三卷,墨迹与桃花相映成趣,洇开淡淡的春意。
那支银色的录音笔静静躺在他身侧的青石上,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将满场的欢声笑语、古朴歌谣,连同春风拂过桃枝的簌簌声,一并悄然收录。
对唱既毕,婚仪暂歇。
篝火燃得更旺,炖肉的香气混杂着黄粱饭的热气,在暮色中弥漫开来。
村人纷纷席地而坐,粗陶碗相碰,笑语喧阗。
正是这时,一位须发皆白、身着葛衣的老叟,端着盛满村醪的角杯,笑呵呵地朝着仍在埋头记录的寤生而来。
“先生!”
老叟声音洪亮,带着不容错认的熟稔与喜悦,“果然又是你!这十里八乡的喜事,总能寻见你的踪迹!”
寤生闻声抬头,见是熟人,脸上也立刻绽出笑容。
他放下笔,起身拱手行礼,“别来无恙?去岁春日,在村头大桑树下,你亲口所言,家中今春有嫁女之喜,邀我务必前来采录吉歌,岂敢相忘?”
“好!好!没忘就好!”
老叟开怀大笑,将手中的角杯塞给寤生,“来来,饮胜!今日不听听你记下的歌,我可不放你走!”
寤生接过角杯,仰头饮尽那略显浑浊却甘醇的村醪。
这时,又有几位满面红光的老叟笑呵呵地围拢过来,身后追着几个好奇张望的孩童,还有几个端着陶碗、满脸笑意的妇人。
“寤生先生!果然又是你!”
另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叟不由分说,又将一满角杯的村醪塞进他手里,声音洪亮地打趣道:“你这耳朵比那地里的野兔子还灵!咱村社但凡有点响动,甭管是嫁闺女还是吵嘴打架,都逃不过你的耳朵去!”
寤生接过角杯,还没来得及回话,一个着麻布的健硕妇人便挤上前来。
“先生可算来了,就盼着你来呢!上回你走了,我家那傻小子整天念叨,说先生讲的故事比巫祝念的经文有意思多了!”
说着,她顺手往寤生手里塞了个还烫手的黍米团子,“快尝尝,新蒸的,听曲儿也不能饿着呀!”
旁边一个脸上带着些许炭灰的青年挠头接口,“就是就是!先生啥时候再给咱说说,王畿里的马车是不是真镶着珠玉?跑起来哗啦啦响?”
“是啊,先生再给我们讲讲王城里的贵人们都是如何过日子的?他们可是每日都得吃三只鸡、一头羊?穿的衣服是不是从不下水洗,穿一回就扔?”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也笑着插话,“我不想知道他们每天吃什么,我就想知道京里的贵女们用什么洗头,她们的头发当真能黑得发亮,绾髻时都不掉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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