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走出火药房时,楚红袖已候在廊下,手中捧着一本墨线装订的工坊登记簿。她将簿子翻开,指尖点在两处空白签名栏上:“火炮草图共发放十二份,十人已归还,唯张三锤、李四斤未交。”
陈墨目光扫过那两个名字,停在“张三锤”三字上。此人昨夜蹲在滚木旁,鞋底压着半张图纸,动作隐蔽,却未逃过楚红袖布在工坊檐角的铜铃机关——那铃丝极细,触力不过三钱,稍有异动即震。
“带图纸来。”陈墨道。
片刻后,楚红袖取出两份草图并排铺于案上。一份为原稿,由陈墨亲笔标注炮体各部尺寸;另一份则是张三锤所持副本。两者表面无异,唯有泄压阀孔径处,副本多出一道浅刻线,将原定一寸三分改为一寸六分。
“差了三分。”楚红袖取铜尺比对,“若照此铸造,膛压未及安全阈值便会冲开阀盖,炮身炸裂只在瞬息。”
陈墨俯身细看,指腹沿那道刻痕滑过。痕迹不深,却极匀称,非仓促篡改,而是经反复测算后精准落刀。此人懂火器,且熟悉铸造流程。
“他原是李氏油坊匠人。”楚红袖递上一页履历,“三年前因拒缴‘剿匪税’被逐,流落城北,后经庄内老匠引荐入工坊,专司模具修整。”
陈墨合上履历,转身走向工坊库房。途中经过火炮高台,炮身余温未散,铁面灼手。校场上,护庄队正清理昨夜布下的火油槽,湿泥覆过竹矛阵,地面一片狼藉。
库房内,楚红袖调出工坊进出记录。火药房爆炸前夜,张三锤曾独自滞留两刻钟,登记簿上记为“修补模具”。她又取出一双旧靴,靴底沾着暗褐油渍与细碎竹屑。
“三里亭的火油槽用的是陈年松膏,燃后留黑斑。”楚红袖将靴底与样本比对,“竹矛为新砍毛竹,断口纤维未干。他去过现场。”
陈墨沉默片刻,下令:“查他居所。”
慕容雪带四名护庄队直扑城北棚户区。张三锤住处仅一席土炕、半筐工具,墙角堆着未完工的木模。慕容雪蹲身掀开炕板,指尖触到夹层边缘。撬开后,内藏一小瓶无色药水与半张焦边纸片。
纸片浸入药水,显出字迹:“改阀径,延三刻,事成授田二十亩。”
慕容雪将物证带回,陈墨接过纸片,目光落在“延三刻”三字上。若泄压阀提前开启三刻钟,火炮试射时便无法完成压力测试,误判为“铸造缺陷”,进而否定火器司存在必要——这不是单纯的破坏,是系统性瓦解。
“李四斤呢?”陈墨问。
楚红袖摇头:“此人履历清白,庄籍三年,完税记录齐全。昨夜他确曾借图,但今晨已主动交还,图上无篡改痕迹。”
“他是被牵连的。”陈墨道,“但张三锤不会单独行动。他能接触核心图纸,必有内应。”
楚红袖取出《风月录》副本,翻至工坊人事页。护庄队技术组共十七人,其中三人曾受赵明远提拔。她圈出一人:王五,火器司副管事,负责图纸分发与回收。
“他签了张三锤的领图记录。”楚红袖道,“但未催还。”
陈墨当即下令:“召护庄队全员校场集合。”
半个时辰后,百余名护庄队员列队于空地。战勤组持矛,技工组携工具,巡防组佩短刃,三列齐整。陈墨立于高台,手中托着那张篡改图纸。
“有人想让我们的炮在战场上炸膛。”他将图纸展开,指向泄压阀,“改这一寸三分,死的就是你们自己。”
台下无人出声。
“张三锤!”陈墨喝名。
一名粗布短打的匠人出列,脸色发白。
“你原是李氏佃农,因抗税被逐。我收你入庄,授你技艺,你却在图纸上动手脚?”
张三锤低头:“我……我只是想活命。”
“谁许你活命?”
“赵大人说,改这一笔,事后分我二十亩地,免三年赋。”
“你可知这一笔下去,前线将士会因炮裂而死?”
“我知道……可我家孩子饿得走不动路,我……”他声音发颤,“你们谁没被逼过?谁没挨过打?我恨赵明远,可我也恨这世道!”
台下几名出身寒微的队员低头,有人攥紧了拳头。
陈墨环视众人:“我容人求生,不容人害命。你恨世道,就该站出来改它,而不是帮着旧势力毁掉新路。”
他转向慕容雪:“押入地窖,待钦差提审。”
两名护庄队上前将张三锤架走。他未挣扎,只低声道:“王五……他知道更多。”
陈墨不动声色,继而宣布:“即日起,护庄队分编三组——战勤、技工、巡防,每旬轮岗,不得专守一职。技术岗位须经三钥共审方可上岗,图纸流转一律编号登记,遗失即追责。”
台下有人皱眉。一名老队员上前:“大人,我们跟您打过三场硬仗,血都流在一起,何必如此防着自己人?”
“正因流过血,才不能让血白流。”陈墨道,“昨夜那炮若真炸了,死的是谁?是你们。泄密的不是外人,是拿着我们饭碗转身捅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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