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的裂缝在晨光中泛着湿冷的灰白,沙袋层层叠压,竹架深陷泥中。陈墨站在渠口,指尖还残留着焦布与炭块的粗粝感。他未回头,只将那块刻有梅花纹的绡布递向身后。
胡万三接过,翻看片刻,低声道:“这炭,确实只有李氏商路能运进来。周文远经手的账目,三月内经此路转运物资十七批,其中六批未登记火油与竹料。”
柳如烟立于石阶之上,手中账册已翻开至副账房名下。她指节轻叩纸面:“昨夜我调了三年账底,周文远复核的单据,凡涉及‘桐木炭’‘湘竹索’者,皆用朱砂在角上点一圆点——不是记账符号,是暗记。”
陈墨终于转身,目光落在她指尖所指之处。那枚红点极小,嵌在墨字边缘,若非刻意比对,极易忽略。他未语,只抬手示意文书取来三份货单原件。
“比对笔迹、用墨、纸张批次。”他说,“我要知道,这些单是谁最初填写,谁中途改过,谁最后盖印。”
文书领命而去。柳如烟将账册合拢,袖中指尖却微微一顿——方才翻页时,册脊边缘一道刻痕掠过指腹,细如发丝,弯折成“壬”字形。她未声张,只将账册交予身旁护卫,低声嘱:“原样封存,送入密室。”
半个时辰后,书房案上铺开三张比对图。陈墨俯身细看,三份单据的“湘竹索”条目下,墨色深浅不一,但末笔勾挑的角度完全一致。更关键的是,纸张纤维走向与压痕显示,三份皆出自同一本账簿,且为连续撕下。
“不是事后篡改。”胡万三道,“是当场填写,分送三方,却由同一人执笔。”
陈墨抬眼:“周文远可抓到了?”
“昨夜子时在城西码头落网。”柳如烟答,“他正欲登船,随身只带一只铁匣,内藏三枚印章,一枚是陈氏副账房印,一枚是李氏商路验货章,第三枚……是庐州工坊的火器监验印。”
陈墨伸手取过那枚火器印。铜质,印钮为虎头,印面刻着“庐工坊三十七年冬造”八字。与炸坝现场火药桶底的刻字,一字不差。
“他招了什么?”
“只说收钱办事,运炭、走账、盖印,每趟十两银子,不知用途。”柳如烟顿了顿,“但审讯时,他右手始终蜷缩,指节发青,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陈墨眼神一凝:“带他进来。”
周文远被押入时,衣衫湿透,右手指缠着布条,渗出血迹。他跪地不语,目光低垂。
陈墨未看他,只将火器印搁在案上,推至他面前。
“这印,你从何处得来?”
“……工坊老赵给的。”周文远声音干涩,“他说,走几趟货,就当是帮个忙。”
“老赵是谁?”
“火器监的副监,姓赵,名德全。”
陈墨不动声色:“那你可知道,这印本该锁在军库?”
周文远喉头滚动,未答。
柳如烟忽道:“你妻弟,叫李青山,是教坊司舞女林氏的未婚夫。林氏三日前失踪,而昨夜炸坝所用舞绡,正是教坊司制式布料。”
周文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你替李氏运货,用的是陈氏商路名义。”陈墨缓缓道,“但火药、竹索、鲸油炭,皆非农用物资。你复核的账目,凡涉及此类,皆有朱砂圆点。这不是巧合。”
他停顿片刻,声音沉下:“你若不说出背后之人,明日午时,你妻弟将被按‘通敌’论处。”
周文远浑身一震,嘴唇颤抖:“我……我只是个账房!上面有人压着我做,我不做,全家都得死!”
“谁压你?”
“是……是管事。”他声音几近呜咽,“每月初七,我在醉仙楼后巷交账,从不见人,只将铁匣放进石缝。有人取走,三日后,银子就出现在我家后院井底。”
“管事姓甚名谁?”
“我不知道!他从不露面,只让一个瘸腿老仆传话。但……但有一次,我听见他咳嗽,声音很熟,像是……像是周家老宅的西席先生。”
陈墨眼神微动。
胡万三立刻道:“周家老宅在湘南,现任家主是周文远的堂兄,曾任军械司竹料督办。那西席先生,姓陈,名伯安,早年因贪墨被革职,后不知所踪。”
“湘南。”陈墨低声重复。
柳如烟立即取出《风月录》,翻至一页:“湘南周氏,与李玄策有姻亲。李氏三小姐的婆母,正是周氏嫡女。”
陈墨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无波澜。
“把周文远关入地牢,严加看管。”他说,“他若死,他全家死。”
护卫领命拖人下去。周文远挣扎片刻,终未再言。
书房重归寂静。陈墨立于案前,手指轻叩青铜腰牌,金穗稻纹在光下微闪。
“炭、布、火药、竹料,全经李氏商路。”他开口,“账由周文远复核,印由火器监流出,指令来自湘南。这不是个人贪利,是系统渗透。”
胡万三点头:“他们用陈氏名义运违禁品,用官造火药毁水利,再用教坊司残党制造混乱。账房是手,火器监是刀,湘南管事才是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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