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西城废仓外的碎石路上,马蹄声早已散尽。陈墨立在盐铺门内,指尖还残留着册页边缘的粗糙触感。他未回书房,而是转身走入后院工坊,将三件物证——石碑残片、沾桐油的锤柄、印有螭龙纹的残纸——用油布层层裹紧,封入铁匣。一名黑衣侍从跪地接令,匣子入鞍,马蹄翻起尘土,向北疾驰而去。
三百里外,淮南制置使府邸灯火未熄。
慕容雪披着铁鳞披风,腰间悬着一柄短弩,马缰上还挂着镇北军的通行铜符。她翻身下马,守门亲兵认得她面容,却仍横枪阻拦。她不语,只将铜符往地上一掷,声如寒冰:“军情六百里加急,误一刻,斩尔等十人。”亲兵面面相觑,终是放行。
书房内,制置使正伏案查阅边防图。烛火映着他鬓角斑白,眉心一道深纹如刀刻。他抬眼见是慕容雪,眉头微皱:“将军之女夤夜闯府,所为何事?”
慕容雪从怀中取出铁匣,置于案上,声音冷峻:“三皇子勾结钦差,欲以‘结党’之罪铲除陈墨。此非商事,乃政争。若任其以伪令毁碑禁册,激起民变,淮南将不稳。”
制置使未开匣,只抬手示意幕僚退下。片刻后,门扉轻合,他才缓缓启封,逐一查验物证。目光停在那枚残纸上,螭龙纹清晰可辨,他指尖轻抚,低声:“这印,确是三皇子府用的。”
“不仅如此。”慕容雪从袖中抽出一卷抄录的盐引账目,“李记印坊三月购纸量翻倍,而官引仅增一成。私盐包皮出自其手,钦差知情不报,反以‘非法录户’罪名打压陈氏。百姓五千余户自愿登记,只为辨真伪、避假盐。若此为罪,天下百姓皆可称乱党。”
制置使沉默良久,起身踱步至墙边,掀开一幅屏风,露出背后的《淮南防务图》。图上,陈氏庄园被朱笔圈出,旁注四字:“盐铁根基”。他凝视良久,忽问:“陈墨近三年上缴盐税几何?”
“年均三十万两,占淮南道商税一成七。”
“护庄队编册可查?”
“三百七十人,皆登记在案,器械仅用于巡防,无甲胄,无制式兵刃。”
“金穗稻推广如何?”
“已覆十二县,亩产增四成,今岁秋收,可多供军粮八万石。”
制置使缓缓落座,手指轻敲案角。他非不知陈墨之利,然三皇子势大,贸然庇护,恐引祸上身。可若放任钦差打压,民心一旦离散,突厥若趁虚南下,淮南无备,国门即破。
他终于开口:“你可知,我若护他,便是与皇子为敌?”
“您若不护,便是与百姓为敌。”慕容雪直视其目,“陈墨未求官身,未扩私兵,只以商规立信。他若真有异心,何须等今日?”
制置使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有决断。他提笔写下一道手令,加盖官印,交予慕容雪:“持此令往盐署,命其暂认陈氏盐引,不得以‘非法录户’为由禁售。另传话钦差——陈氏录户为防伪所需,非涉户籍,朝廷无令,不得擅自定罪。”
慕容雪接过令符,未谢,只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次日辰时,制置使亲召钦差至府。
钦差入厅,未等落座,便冷声道:“下官奉旨督办盐政,制置使若阻挠,恐难向朝廷交代。”
制置使端坐主位,不怒不惊:“本官亦奉旨守土安民。昨夜得报,陈氏盐铺外,百姓排队至子时,只为领一枚铜牌。五千户登记,无一闹事,反称‘有人管’。你以‘结党’罪名压之,可曾想过,若真激起民变,谁来担责?”
钦差冷笑:“商贾录民姓名住址,形同私设户籍,此乃大忌!”
“是吗?”制置使翻开一册,“陈氏登记,仅记购盐之户,不录丁口,不涉赋役。每户发一铜牌,仅作防伪之用。你若说这是结党,那淮南十万购盐之民,是否皆为乱党?”
钦差语塞。
“本官已令盐署暂认其盐引。”制置使声音渐沉,“若你执意追究,可上奏朝廷,请天子明裁。但在旨意未下之前,不得再以任何名义查封其铺、毁其碑、禁其册。否则,军法从事。”
钦差脸色铁青,袖中手指捏得发白。他终究未敢硬抗,只得拱手告退。
回驿馆后,他一脚踢翻案几,茶盏碎了一地。幕僚战战兢兢入内,低声禀报:“制置使已下令,盐署从今日起,承认陈氏盐引。”
“好!好一个商奴!”钦差咬牙切齿,“他背后有人,我动不得?”
幕僚低声道:“制置使重边防,忌民乱,又需陈墨供粮供盐,故暂保之。然此非长久。若寻得其私铸兵器之实证,便可名正言顺铲除。”
钦差冷眼一扫:“冶铁坊夜间出入,严查。若有铁料运出,立即报我。另,命人潜入实学堂,查其密室机关,若有兵器图纸,立刻起事。”
他抽出案头一幅陈氏产业图,手指划过冶铁坊位置,喃喃:“你建学堂,招匠人,改农具……可你那地底暗道,真以为无人知晓?”
仆人进来清扫碎瓷,默默拾起撕碎的图纸残片。一片角落未燃尽,隐约可见“冶铁坊—暗道—北口”字样,被扫入火盆时,一角翘起,未被火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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