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长安城万籁俱寂,唯有凛冽春寒弥漫天地。然而贡院所在的崇仁坊,却已是一片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数千名来自帝国各州道的举子,如同奔赴神圣战场的士卒,汇聚于巍峨的贡院龙门之外,等待着决定一生命运的春闱大比拉开序幕。
灯火阑珊,众生百态
贡院那朱漆铜钉、厚重无比的龙门紧紧闭合,门前偌大广场被无数气死风灯、牛油火把照耀得恍如白昼。
跳跃的火光下,是数千张年轻而充满渴望、却又难掩紧张的面孔。他们一律身着象征士子身份的青色襕衫,手持沉重的考篮(内盛笔墨纸砚、数日干粮、清水、薄被乃至小火炉),在黎明前最冷的空气中肃立等待,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朦胧的雾霭。
人群之中,青梧书院的庞清规神色沉静如水,目光内敛,仿佛周遭的喧嚣与躁动皆与他无关,只默默地在心中反复揣摩着经义微言大义。
扶摇书院的狄安则挺直如松,眼神锐利如炬,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锐气,仔细打量着这庄严而压抑的场面,跃跃欲试。
鹤鸣书院的林则深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与身旁相识的同窗低声交谈,言语间引经据典,显得从容不迫,颇具名士风范。
太学院的燕百川略显局促,不断整理着自己的衣冠和考篮,口中念念有词,显然是临阵还在抓紧背诵。
国子监的方元义、黑白学宫的江政惟(其吴侬软语在北方士子中略显独特)、仰山书院的李轻舟等,亦各具情态,或沉稳,或焦虑,或期待,或肃穆。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灯油味、冷冽的寒气以及数千人聚集所产生的微热与忐忑,更有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紧张感在无声地蔓延、发酵。
至公堂内,风云际会
与此同时,贡院核心的至公堂内,已是冠盖云集。帝国此次春闱的执掌者们,正于此地进行着开考前的最后聚首。
官员们依照品级、职司,三两成群,低声寒暄。话题无非是天气冷暖、身体安康、预祝考务顺利等官场常谈,但字里行间,眼神交汇处,无不透露着微妙的人情世故与权力网络的映射。
谁与谁亲近,谁对谁疏离,谁又对谁暗自留意,皆在这看似随意的交谈中悄然上演。
当太师陆九鸣的身影出现在堂口时,所有交谈声瞬间平息。众人纷纷整理衣冠,神色肃然。
陆九鸣,帝师之尊,一品大员,清流领袖,其地位超然,威望隆重。官员们依序上前见礼,态度无不恭敬异常。
“下官参见太师!”
“太师安好!”
陆九鸣面色平和,一一颔首回礼,并无过多寒暄,威仪自显。
稍后片刻,汉王周景昭亦至。
他身着亲王常服,身姿挺拔,面容虽略带少年人的青涩,但眼神沉静,举止沉稳,已初具气度。
他的到来,同样吸引了所有目光——一位圣眷正隆、贤名远播且深度参与此次考务的年轻亲王。
官员们亦纷纷上前行礼:“参见王爷!”
周景昭神色谦和并不托大,依礼制微微欠身还礼:“诸位不必多礼。”
他应对得体,与几位重臣略作寒暄,言辞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保持了亲王尊贵,又不失对朝臣的尊重,显得平和而不失距离感。
他的目光很快便落在了被众人簇拥着的陆九鸣身上。
周景昭整了整衣冠,缓步上前,在距离陆九鸣三步远处停下,然后极为恭谨地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之礼,开口称呼道:“陆公。” 这一声“陆公”,既显尊敬,又透着对前辈重臣的亲近,巧妙地避开了纯粹的官场称谓。
陆九鸣抚须,看着眼前这位日渐崭露锋芒的皇子、孙女心仪之人,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依礼微微颔首,回道:“殿下。”
语气平和,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心中那份因孙女而起的淡淡怨念,在此等场合自然不会表露分毫,但一句疏离的“殿下”,而非更显亲近的称呼,已微妙地划清了界限。
周景昭仿佛浑然未觉,态度依旧恭谨:“春闱大事,劳陆公费心主持。景昭年少识浅,初次参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陆公不吝指点。”这话说得极为漂亮,给足了陆九鸣面子。
陆九鸣淡淡道:“殿下过谦了。陛下信重,老臣自当竭尽绵薄。科场规矩自有定例,殿下聪慧,循例而行即可。唯望殿下谨记‘公明’二字,不负圣恩。”话语中带着长辈的告诫意味,也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景昭谨记陆公教诲。”周景昭再次躬身。两人这番对话,看似平常的上下级与长辈晚辈之间的对答,实则机锋暗藏,彼此都在试探和定位。周围官员皆是人精,默默旁观,心中自有计较。
龙门洞开,严检如过鬼门关
辰时初,各项准备就绪。礼部尚书卢昭文上前,请示陆九鸣后,率众官员至龙门高台。
太常寺官员上前,依制拖长了声音,高声宣唱繁复的礼仪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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