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占春魁(12)
西套间里的小客堂烛光馨然,大理石桌上摆著套铜珐瑯的瓶炉盒。桌子对面的一只冬青釉绣墩上,乔运则垂目而坐,安然似一行诗。而待他眼一抬,心中就涌起了一首古词: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这首词是南唐李后主之作,说的是小周后与他幽会时怕被人发现,除去了金鞋,罗袜裹足前来,相见又是如此地不易,所以请郎君尽情地怜爱吧!
眼前,青田就一手里提著鞋,两脚打赤,躡步向他这边走来,欢喜得迫不及待却又铺莲慢踏,活脱脱是从歷史的艷词中步出。笑意刚刚在乔运则的嘴角浮现,又瞬息冷却——那词中鵠步凤影的是一位皇后,而这女子之所以偷偷摸摸提著鞋,只因为她是个从熟睡的嫖客身边溜出来的妓女。乔运则的胸口有一阵熟悉的绞痛,他站起,把这妓女揽入了怀抱。
有一场绵绵的静謐,青田才从乔运则的怀中抬起头,两手绕在他颈后,一手的指尖还掛著凤回头的绣鞋。
“怎么这时候来了?”
乔运则用长长的手指从青田的额心直划到她鼻尖,“想你。”
他將她一捞就抱起到墙角的一架贵妃榻上,回身又取过只小坛,坛上一条杏黄色签封。
“呀”,青田惊喜地叫出声,“我正想吃这个呢。”她撕开了罈子的封口便把右手探入,从里头拈出颗油光晶莹的杏脯眯著眼放入嘴里,在两腮滚几滚,就“噗”地吐出了一只杏核。
暮云在榻边气得连连跺脚,“你这阵子又活过来了,胃也不疼了是吧?乔相公偏就你给她买这个,回回都要我趴在地下收拾。”
乔运则闻而不应,溺爱的眼神一刻不离青田,“怎么,胃又疼了?吃酒吃多了?”
“听那蹄子瞎说,小题大做。”一层新鲜的血晕在青田残留著憔悴的面颊徐徐瀰漫开,“噯,暮云,这个不忙收拾,你悄悄回屋把我抽屉里的『东西』拿来,我才忘记了。”说著就笑笑地又捏出一颗杏脯直送到暮云撅起的嘴跟前,“劳姐姐大驾。”
暮云绷不住也笑了,张嘴噙过了杏脯,即扭腰而去。
夏日的流风令窗影上的枝椏微微摆晃著,乔运则专注地看著青田。隔过一会儿,他把手放上了她的肩,如一只鸽棲息於一剪凛秀的梅枝。
“这几天,我常常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儿。那时候,你十一,我十三,你还在学艺,我也在裁缝铺给人当学徒。每天晚上,我就拿石头敲你的后窗根,你睡在大通铺上,得一连跨过六七个女孩儿才能到窗口来。我就在下头拿手接著你的脚托著你落地,然后咱俩溜去没人找得见的角落,肩挨肩一说说半宿的话。你把手臂上被妈妈掐青的地方给我看,我也把被师父打了手板的手心给你看。你那么撇著小嘴,眼见要哭了,我就从耳朵后、从袖子里、从半空中变出颗果脯来,餵到你嘴里——”
“吃了一天的苦,尝点儿甜头。”青田把手指唆了唆,仿若念一首古老的童谣,怀旧而温馨,念他们曾经的悄悄话儿。她回忆起乔运则少年时指尖的触感,带有细密的针眼和粉灰,然而是甜的,那样甜,她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儿甜,每一天都在他指尖里捏著。青田无声地笑了,把脸偎去乔运则的肩头。
他依然沉溺在往事中,目光柔和又沁远,“其实我买了一整包,不过我每次只带一颗来,因为还要存很久的钱,我才买得起下一包,可我愿意你天天都能尝到点儿甜。我看你吃得那样欢也犯了嘴馋,但就是一颗也捨不得吃,只偷偷把包蜜饯的纸舔上一舔,舔完了还捨不得丟,全攒著,到最后竟攒了那么足足一大捆。”
青田半闭著眼,睫毛微微地覆下,“是啊,真是穷!你穷,我也穷,身在这世界,天天看著那些红倌人珠翠锦罽,自个却连一文钱的零用也没有,只得央了你从铺子里偷些零碎下脚料给我,閒了就埋头做鞋面子,还哄著蝶仙和对霞帮我一块做,也不知做了几百双,才托人从外头换了只小青玉坠。你一见脸都白了,直问我哪来的钱买这个?我说是我卖绣品得来的钱,你才肯乖乖戴上。”她的指尖滑过他光滑的颈,滑入颈窝中一带紧贴他皮肤的红丝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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