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犹豫再三,终究是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您从昨儿到现在,眼都没合一下,水米也未好好进过……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见康熙没有立刻斥责,只是目光依旧停留在太子脸上,便又大着胆子,带着哽咽继续道:“皇上,您得保重龙体啊!
殿下……殿下若是醒着,看到您这般不顾惜自己,心里该有多难过?
殿下他……他宁愿自己受苦,也最是心疼您了。
若是知道您为了他熬坏了身子,殿下就是在睡梦里,只怕也难以安心啊……”
梁九功的话,像是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康熙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猛地想起老僧转述的、胤礽那番字字泣血的心声——“阿玛很苦了”、“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的保成,在承受着那般非人痛苦时,心心念念的全是他这个阿玛。
若自己真的因此倒下,那孩子醒来得知,该是何等的心痛与自责?
那岂不是辜负了孩子一片赤诚的孝心?
康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目光从胤礽脸上移开,看向了梁九功。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挣扎与无奈。
梁九功见状,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趁热打铁,声音更加恳切:“皇上,就算不为了您自己,为了殿下,您也得歇一歇,用些膳食啊!
殿下后续的治疗还指着您主持大局,您若是垮了,殿下可怎么办?
这宫里宫外,又有谁能真正替您护着殿下周全?
奴才求您了,哪怕只是闭眼养养神,喝口参汤也好啊!”
康熙沉默着,良久,他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朕知道了。”
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沉睡的胤礽,这才扶着酸麻的膝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
梁九功连忙上前搀扶着他,走到一旁临时设下的软榻边。
康熙并未躺下,只是依着引枕靠坐着,闭上了眼睛。
梁九功立刻示意宫人端来一直温着的参汤和小巧易克化的点心。
“皇上,您先用一点。” 梁九功将参汤捧到康熙面前。
康熙睁开眼,看着那氤氲着热气的汤盏,却没有立刻去接。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梁九功,你说得对……朕不能倒下。为了保成,朕也得撑住。”
他接过参汤,如同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般,一口一口,缓慢而坚定地喝了下去。
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也为他冰冷疲惫的身体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他知道,前方的路依旧黑暗而痛苦,但他必须保持清醒,必须保有力量。
因为他是父亲,是帝王,是他孩子在这绝望困境中,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壁垒。
*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与无声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缓缓滑过。
烛台上的蜡烛换了一支又一支,流下的烛泪堆积如小山。
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凝固的墨块,正是黎明前最深沉、最寒冷的时刻。
德柱一直垂手侍立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却始终紧紧跟随着自家主子。
他看着胤禔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虎,从最初的暴怒砸柱,到后来的沉静思索,再到此刻如同石雕般坐在太师椅上。
身体纹丝不动,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跳动的烛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执拗的光芒,几乎是一夜未眠。
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德柱悄悄换了几次,胤禔却碰都未碰一下。
那裹着纱布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隐隐还有血丝渗出。
德柱看得心头一阵阵发紧,又是心疼又是担忧,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爷……您……您这都熬了一宿了,手还伤着,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哪怕……哪怕就在这榻上合眼眯一会儿呢?奴才求您了。”
胤禔仿佛被他的声音从深沉的思绪中惊醒,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落在德柱写满担忧的脸上。
他并没有回应歇息的请求,而是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回爷的话,快到寅时三刻了。”德柱连忙答道。
“寅时三刻……”胤禔低声重复了一遍。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动作因为长时间的静止而略显僵硬。
他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目光锐利地投向窗外那依旧浓稠的黑暗,仿佛要穿透它,看到乾清宫中的情形。
“更衣。”
胤禔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坚定。
德柱一愣,下意识地劝道:“爷!这天还没亮,宫门都未开,皇上想必也还在安寝,您这时候过去,怕是……怕是不合规矩,也扰了皇上清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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