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脸上堆起万分为难又充满歉意的笑容,轻轻拍了拍胤禔的手背,既不敢用力挣脱得罪这位爷,又必须把话说明白,语气委婉到了极致:
“哎呦喂,我的大阿哥啊!您这可真是折煞奴才了!”
“奴才就是个跑腿传话的,里头具体的情形,皇上没吩咐,奴才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敢多嘴啊!”
他顿了顿,观察着胤禔的神色,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大阿哥,您对太子殿下的这份心,天地可鉴!
奴才在宫里几十年,没见过比这更真的情分。
可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得稳当些,不能给皇上添乱,更不能……
惊扰了里头的清净,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避开了直接回答胤礽的状况,转而强调康熙的旨意: “皇上如今……心绪万分沉重,下了严旨,任何人不得惊扰。
您这会儿若是硬要过去,岂不是……岂不是让皇上更加忧心?
这……这恐怕于殿下也未必是好事啊。”
接着,他又放缓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 “大阿哥,您放心,宫里有皇上坐镇,有诸位太医尽心,还有……还有这位神通广大的大师在,”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老僧的方向, “殿下定会逢凶化吉的!
您如今最该做的,就是保重好您自己,安安稳稳地在阿哥所等着。
若是您再出点什么事,岂不是更让皇上和……和殿下分心吗?”
胤禔闻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焦灼与无力感,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将目光投向那位始终静立一旁、神色平静的白眉老僧,周身那股在战场上磨砺出的肃杀之气隐隐散发出来。
他上前一步,语气强势不容置疑:
“大师。”
他拱了拱手,动作标准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今日之事,多亏大师点化。既然大师能看透爷‘忧思成煞’,想必也知爷忧从何来。此处非讲话之所,可否借一步说话?”
梁九功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刚堆起的笑容瞬间僵住。
让大阿哥单独与大师相处?
万一言语不合,再起冲突,那可比殴打侍卫严重多了!
他下意识地上前半步,身子微躬,陪着笑脸想打圆场: “大阿哥,大师是皇上请来的贵客,方才又耗费心神……您看是否……”
老僧却微微抬手,止住了梁九功的话。
他看向胤禔,目光依旧平和,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问,缓缓点头: “施主心有疑虑,自是应当。可。”
胤禔不再多言,对老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率先转身,大步向着房间走去。
他的贴身太监德柱及两名心腹护卫立刻紧随其后,隐隐形成护卫之势。
老僧步履从容地跟上。
梁九功焦急地看向老僧,老僧却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空灵的声音低声道: “梁总管不必担忧,解惑释疑,亦是修行。无事的。”
*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殿内,胤禔反手便将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殿内灯火葳蕤,映照着胤禔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添几分冷峻。
胤禔并未让座,自己也没坐,就那样站在大殿中央,与老僧相对而立。
他身材高大,在灯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老僧笼罩其中。
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老僧,开始了他的连环提问,问题层层递进,步步紧逼:
“大师从何而来?”
“为何恰在此时出现在京城?”
“今日恰在此时出现,巧言化解干戈,是真慈悲点化,还是另有所图,欲盖弥彰?”
“你入这紫禁城,究竟所为何来?”
“皇阿玛素来谨慎,为何会对大师如此信任,允你单独为太子诊治?”
“救治太子,大师究竟有几分把握?”
“若……若最终功亏一篑,大师又当如何?”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毫不留情地刺向老僧。
寻常人在这般气势逼问下,恐怕早已心神失守,漏洞百出。
然而,老僧始终面色平静,眼神澄澈如古井无波,澄澈的目光迎上胤禔逼视,坦然道:
“缘起缘灭,自有定时。
老衲此行,非为功名利禄,亦非为搅动风云。
乃是应缘而来,化解一段该化之劫,点醒该醒之人。
今日与施主相遇,亦是缘法之一端。”
对于胤禔的问题,他或引经据典,或深入浅出,或淡然回应,言明陛下爱子心切,且自身修为尚可取信;
谈及把握时,他坦然说出“七成”,言明风险;问到后果,他只道“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他的回答从容不迫,逻辑清晰,既不失世外高人的超然,又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坦诚,竟让胤禔一时找不到任何破绽。
胤禔的眉头越皱越紧,对方的滴水不漏反而让他心中的疑虑更深。
“大师佛法高深,能断人吉凶,驱邪避煞。爷问你,保成此番,究竟是病,是伤,还是……中了什么不该中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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