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解除监视”的命令传到驿馆时,耶律休的第一反应是陷阱。他立刻将所有护卫召集起来,把庭院守得如铁桶一般,严禁任何人出入。
赵清晏却只是坐在那座精巧的凉亭里,手里拿着一根刚从火上取下的柳条,上面穿着的羊肉还滋滋地冒着油光。
她将烤肉递给旁边吓得脸色发白的小翠,自己又拿起一串,慢条斯理地吃着。
“公主,那瑞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耶律休满心焦灼,在她身边来回踱步,“前日还密不透风,今日却大开城门,这分明是请君入瓮!”
“瓮?”赵清晏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肉块,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着,“正使大人,你还没看明白吗?我们早就身在瓮中了。”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这座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园林。
“他撤去监视,不是阴谋,是阳谋。他这是在告诉我,这景昌城,就是他的掌心。任我去看,任我去闯,都翻不出他的手掌。这非但不是示弱,反而是最大的轻蔑。”
耶律休听得后背发凉。这种被人看透,却又无力反抗的感觉,比刀架在脖子上还要难受。
“那我们……”
“他想让我看,我便去看。”赵清晏将吃完的柳条签子随手丢进一旁的溪流,激起一圈涟漪,“备车,我们出府。我倒要瞧瞧,他这掌心里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个时辰后,一队并不张扬的马车,缓缓驶出驿馆,汇入了景昌县城的街道。
车帘掀开一角,赵清晏的目光投向窗外。
预想中那种压抑、肃杀的氛围并未出现。街道宽阔而整洁,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人流熙攘,却井然有序。行人的脸上,没有北方边境常见的麻木与愁苦,反而大多带着一种忙碌而充实的精气神。
这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权力更迭、地处偏远的封地,反倒比泰昌的京城,更多了几分生机。
马车没有在城中停留,而是径直向城外驶去。很快,一阵阵雄浑的号子声,伴随着泥土的腥气,传入车内。
视野豁然开朗。
只见远处的平原上,成千上万的民夫,如同一条条土黄色的巨龙,正在热火朝天地劳作。一条宽阔的运河雏形,已经从大地之上被挖了出来,蜿蜒着伸向远方。
赵清晏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鸿煊,如此规模的工程,必然是动用奴隶与战俘,以鞭笞和死亡为代价才能推进。可眼前的景象,却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工地上,没有监工挥舞长鞭,只有一些头戴草帽的吏员在来回奔走,协调指挥。民夫们虽然汗流浃背,脸上却没有丝毫被强迫的怨气。到了午时,随着一声锣响,所有人便停下手中的活计,涌向一排排临时搭建的棚子。
那里,巨大的木桶里盛着热气腾腾的米饭,上面甚至还盖着厚厚的菜。虽然算不上佳肴,但分量十足,足以让一个壮劳力吃饱。
“去查。”赵清晏的声音有些干涩。
很快,一名护卫便带回了消息。
“回禀公主,打听清楚了。这些民夫,都是自愿来做工的。瑞王府不仅管饭,每天还发工钱,按劳计酬,从不拖欠。据说……伙食里顿顿都有肉。”
顿顿有肉!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赵清晏的心上。鸿煊最精锐的王庭骑兵,也不过是这个待遇。而朱平安,竟然用它来对待一群挖土的民夫?
这是何等恐怖的财力与后勤能力!
马车继续前行,绕过工地,来到了一片广袤的田野。
此时已近深秋,田地大多已经收割完毕,但仍有一些特殊的田垄上,覆盖着绿色的藤蔓。几个穿着短衫的农人,正在田间忙碌,他们身边,堆着一个个小山似的、长相奇特的块茎。
赵清晏命马车停下,在耶律休的陪同下,走了过去。
一个正在擦汗的老农看到他们衣着华贵,有些拘谨,但并不畏惧。
“老人家,请问这是何物?”耶律休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
老农咧开嘴,露出朴实的笑容,拿起一个沾满泥土的土豆:“贵人是外地来的吧?这可是王爷赐下的仙种,叫‘土豆’!耐旱得很,种一亩,能收三千多斤呢!”
三千多斤!
赵清晏和耶律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鸿煊最好的燕麦,一亩地产出也不过三百斤。这十倍的差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朱平安能用同样大小的土地,养活十倍于鸿煊的人口!
“那边,还有‘红薯’,亩产更高,能到四千斤!”老农像是炫耀自家的宝贝,指着不远处的另一片田地,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有了这些,今年冬天,再也不怕挨饿了!”
赵清晏沉默地看着老农脸上的笑容,那笑容纯粹而真挚,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眼睛。
她忽然明白了,朱平安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不是那座神乎其技的园林,不是王府里森严的护卫,而是这千千万万个,因为能吃饱饭而对他感恩戴德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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