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是落下,而是天河决堤般倾泻。豆大的雨点砸在机库巨大的弧形顶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万千战鼓在头顶疯狂擂动,震得人耳膜生疼,心头发颤。机库外,天地混沌一片,狂风卷着白茫茫的雨幕,疯狂抽打着大地,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仿佛蛰伏的巨兽。几架本该翱翔天际的救援直升机,此刻如同被拔了羽翼的铁鸟,沉默地蹲伏在各自的停机位上,机身上流淌着冰冷的水线,映着惨白的应急灯光,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机油味,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绝望的沉重。
“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了墨汁般的云层,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就在头顶爆开,整个巨大的机库都在这天威之下瑟瑟发抖。灯光猛地一暗,又挣扎着亮起,在人们惊魂未定的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总工程师陈国栋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控制台上,沉闷的撞击声在雷声的余威里显得格外突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面前一张张年轻却写满凝重和无奈的脸,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穿透雨声和雷声的屏障:“说话!都哑巴了吗?谁能告诉我,谁能在这种鬼天气里飞上去,把下面那些该死的、要命的灾情给我看清楚?哪怕只看一眼!一眼就行!”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黑云压城城欲摧,塔基下面埋着多少条命,你们心里没数吗?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回应他的,是更深、更令人难堪的沉默。技术员们,这些凌云公司的精英,此刻都深深埋下了头,不敢迎上总工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有人下意识地搓着手指,有人盯着自己沾满泥水的鞋尖,有人喉结滚动,却发不出一个音节。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外面永无止境的暴雨声和间或响起的、令人心悸的雷鸣。沉默,是此刻最锋利的刀子,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绝境,似乎已无路可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压垮所有人的脊梁时,一个身影动了。
苏念。她一直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此刻,她分开身前挡着的人,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巨大的机库门洞,投向外面那一片狂暴混沌的风雨世界。雨水被狂风裹挟着,斜斜地泼洒进来,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更衬得她侧脸的线条清冷而锐利。
她径直走向机库最深处。那里,停着一架明显与众不同的直升机。它不像其他飞机那样光洁流畅,机身上布满了新加装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粗壮线缆,如同缠绕的藤蔓,在机腹、旋翼根部、尾梁处汇聚。最引人注目的,是几条从旋翼主桨毂延伸而出、一直垂挂到接近地面的粗大金属链条,链环在应急灯下泛着暗沉的黄铜光泽——那是她亲手设计加装的防雷击接地链,如同为这钢铁之鸟披上了一件引雷的“避雷蓑衣”。
“苏念!你干什么?”陈国栋的声音带着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念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她走到那架代号“磐石”的改装机旁,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布满雨珠的机身,指尖划过那些凸起的线缆接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她没有回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雨的喧嚣,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去看。”
三个字,重若千钧。
“胡闹!”旁边一个资深机务组长忍不住吼了出来,脸涨得通红,“苏工!这天气,别说评估灾情,能活着飞出去都是祖师爷开眼!你这是拿命填坑!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啊!”
“是啊苏工,太冒险了!” “这根本不可能!” 劝阻声此起彼伏。
苏念终于转过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落。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国栋焦灼的脸上,那眼神清澈而深邃,像暴风雨中唯一未被暴风雨中唯一未被搅浑的深潭。“总工,”她的声音依旧总工,”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磐石’的改装,就是为了这一刻。它的‘筋骨’能扛住,它的‘眼睛’能看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险,值得冒。”
陈国栋死死盯着她,嘴唇翕动着,胸膛剧烈起伏。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只有外面肆虐的风雨在疯狂地倒计时。终于,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破釜沉舟的狠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飞!”
没有多余的动员,没有悲壮的告别。苏念利落地套上抗荷服,戴上头盔,动作快得惊人。地勤人员在她的指挥下,如同精密的齿轮般高速运转起来。沉重的机库大门在液压系统的嘶鸣声中,艰难地向两侧滑开。瞬间,狂暴的风雨如同找到了宣泄的缺口,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喧嚣和刺骨的寒意,疯狂地灌入机库,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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