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洪公祠1号保密局本部大楼的灯火却亮如白昼,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永不疲倦。
郑耀先伫立在办公室窗前,窗外灯火迷离,窗玻璃上映出他冷峻且略显疲惫的面容。他与刘铭章刚从上一次重大行动中凯旋归来,不仅成功破获了日伪一个潜伏电台小组,顺藤摸瓜截获了大量机密情报,还顺便端掉了城内的一个地下军火黑市,缴获颇丰。这无疑又是一桩足以载入教材的“奇功”。
毛人凤亲自为他们颁发了嘉奖令,在内部通报中,毫不吝啬溢美之词,赞誉他们为“党国干城,军统双璧”。“郑耀先”与“刘铭章”这两个名字,在局本部乃至更高层的大人物耳中,已是声名显赫,风头一时无两。
“双星”的称号迅速传开。在走廊里,迎面遇到的中下级军官无不立正敬礼,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谄媚;各部门主管见到他们,也都会停下脚步,热情地寒暄几句,言语间试探着风向。行动处的门槛几乎被前来“汇报工作”、“联络感情”的人踏破。他们手中掌握的资源、能够调动的力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小高峰。刘铭章甚至私下里开玩笑:“现在在这大楼里,除了毛老板,我看就属咱们兄弟俩说话最管用了。”
郑耀先只是淡淡一笑,并未接话。风光吗?确实。这是他卧底生涯中必须达到的“高度”,只有站得足够高,才能接触到更核心的机密。但站得越高,风越大,也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座充斥着阴谋与背叛的大厦里,从来没有固若金汤的地位,只有永恒的利益和猜忌。
庆功宴的喧嚣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但郑耀先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气息,最初源于毛人凤那看似温和,却愈发难以捉摸的眼神。
一次小范围的高层会议结束后,毛人凤特意留下了郑耀先和刘铭章,勉励之余,状似无意地提点:“耀先,铭章,你们是我最倚重的臂膀,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近来,关于你们行事过于张扬,手段略显酷烈的非议,我也听到了一些。要注意团结同仁啊。”
刘铭章立刻表达了一番忠心,郑耀先则低头谦恭地回应:“属下明白,多谢老板教诲,日后定当倍加谨慎,绝不负老板栽培。”
毛人凤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郑耀先的肩膀,力道恰到好处。就在那一刹那,郑耀先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审视与算计。那绝非对心腹爱将的单纯欣赏,更像是一个匠人在掂量手中两把过于锋利的刀,既满意其效能,又担心会伤及自身。
与此同时,总务处处长沈醉对他们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往,沈醉掌管全局的物资、经费配给,虽与行动处时有业务往来,但表面上还算公事公办。如今,在资源审批和调配环节,沈醉那边的效率明显“放缓”,行动处申请的一些特殊装备和额外经费,常常被以各种理由拖延或驳回,言语间虽客气,却透着一股程式化的冷漠。郑耀先心知肚明,他和刘铭章的迅速崛起,消耗了大量资源,风头甚至盖过了沈醉这位老牌实权处长,这让沈醉感到了地位受挑战的不快,开始利用职权,不动声色地设置障碍。
真正的信号,源自一次人事变动。毛人凤新设立了一个“特别稽查办公室”,名义上是为了整合资源,提升效率。办公室主任的人选,既非郑耀先的嫡系,也非沈醉的心腹,而是一位名为尤俊达的“新人”。此人在保密局内资历尚浅,过去并不显眼,却不知何时搭上了毛人凤的关系,一跃成为平步青云的新贵。
郑耀先立即动用自己的渠道进行秘密调查,但反馈的信息极为有限,仅知尤俊达是毛人凤一位故交之子,背景干净得有些异常,且对毛人凤表现出近乎狂热的忠诚。显然,这是毛人凤亲手扶植起来,用以制衡他和刘铭章的新棋子。郑耀先心中雪亮: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古训,正在一步步应验。老板需要的不是能力超群、功高震主的下属,而是绝对可控、随时可以替换的棋子。
风暴在一次至关重要的月度高层会议上,终于降临。
会议气氛起初还算正常,各部门汇报工作,讨论近期重点。当轮到讨论华东几个重要口岸的物资稽查与反走私工作时,毛人凤轻轻咳嗽了一声,会场立刻安静下来。
“华东口岸,事关剿共经济命脉,也是敌对势力渗透的重要通道,其稽查工作的权重,日益凸显。”毛人凤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感情,“以往,这块业务主要由行动处负责,耀先和铭章做得也很辛苦。为了优化结构,提升专业度,我决定,即日起,将沪市、江浙等核心区域的稽查权,及相关人员编制,划归新成立的特别稽查办公室统一管理。尤俊达主任年轻有为,精力充沛,正好可以担此重任。”
此言一出,会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郑耀先的心脏猛然一缩,一股冰冷的压力瞬间紧紧攥住了他的神经。华东口岸的稽查权!这不仅是最具油水的行动处业务之一,更是他多年布局,用以监控日伪和经济领域异常资金流动的关键网络,其中暗藏多条仅他掌握的隐线。失去这块业务,等于被砍断了一条重要臂膀,不仅利益受损,更意味着他对该区域的掌控力大幅削弱,未来的行动将受到严重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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