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上好的黑丝绒,轻柔地笼罩了香江这座不夜城。
铜锣湾避风塘内,华灯初上,又是另一番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喧嚣景象。
岸边鳞次栉比的高楼霓虹,倒映在微波轻漾的海面上,碎成一片流光溢彩,与归航渔火、私家游艇的舷灯交织闪烁,变幻出迷离陆离的光彩。
一艘艘装饰得花团锦簇、灯火辉煌的酒楼花舫,如同传说中误入凡尘的水晶龙宫,静静地停泊在专用的浮动码头旁,随着晚风与潮汐的节奏轻轻摇曳。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特有的咸腥、高级食肆里飘出的煎焗蒸炸的诱人菜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属于权力与金钱在暗处交织发酵的暧昧气息。
这里,便是五六十年代香江富豪名流、江湖大佬们最钟意的销金窟之一。
多少价值千万的生意在觥筹交错间敲定,多少地盘利益的划分在推杯换盏中完成,多少恩怨情仇在歌舞升平下暗流涌动。
今晚,避风塘内最大、也最为考究奢华的一艘三层画舫“绮梦楼”,却一反常态地在入口跳板处挂上了“东主有喜,暂不对外”的红绸牌子,婉拒了所有慕名而来的寻欢豪客。
只因,它已被一位出手极为阔绰的神秘“方生”,以一万港币的天价,包了下来,专为宴请今晚身份特殊的贵客。
画舫二楼,宽敞的、铺着厚重红木地板的雕花宴会厅内,此刻早已是人声鼎沸,烟雾缭绕,喧嚣得如同九龙城寨最热闹的街市。
几张铺着浆洗得雪白、却早已溅上点点酒渍菜汁的大圆桌旁,乌泱泱坐满了各色彪形大汉。
这些人大多敞着或华丽绸缎唐装、或劣质仿冒西装的领口,毫不顾忌地露出胸口或手臂上张牙舞爪的龙虎鹰豹纹身。
脚边随意地扔着脱下的外套,正就着冰镇到冒白气的黑牌啤酒和精致的潮州卤水花生拼盘,旁若无人地大声划拳猜枚、拍桌吹牛。
麻将牌“噼里啪啦”的碰撞声更是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几句粗鄙不堪、问候对方女性亲属的粤语俚语。
这些人,正是香江本土四大社团之一,“洪兴”社的一众堂主和头目。
“喂!阿公今晚搞什么名堂啊?这么大阵仗,请我们这帮兄弟过海来这里,跟那帮条子坐一桌吃饭?神经病啊!”
一个剃着青皮寸头、脖子上挂着能拴狗的拇指粗金链、满脸横肉、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啤酒,抹了把嘴角的泡沫,不满地朝着光亮的地板吐了口唾沫星子,引来同桌几个纹身大汉的肆意哄笑。
“谁知道呢。”
旁边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熨帖西装、看起来像个“白纸扇”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听说,是一个叫什么‘方氏船务’的新公司今天开张拜码头,后台很硬,特意请阿公和差佬来谈事情。我们这些小喽啰,就是来撑撑场面,顺便认认人罢了。”
“方氏船务?什么来头啊?听都没听过!”
金链汉子,人称“傻强”的湾仔话事人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象牙筷子剔着牙,“该不会又是哪里来的‘大圈仔’,不知天高地厚,想来香港这块地盘上讨生活啊?这么牛?连阿公都要给他面子?”
“小声点!傻强!”
白纸扇紧张地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张只坐了两个人的安静桌子,用手肘狠狠撞了撞傻强的胳膊,“听小弟们说,是个有背景的‘太子爷’,年轻又有钱!一出手就在中环毕打行租了整层的写字楼!连老外都要给他面子!”
“毛头小子?能有多年轻?”
另一张桌子上,一个留着两撇仁丹胡、看起来颇有威势、像是堂主级别的人物放下手中的麻将牌,慢悠悠地插了句嘴,“这年头,能在中环开船务公司的,没点相当的家底和背景怎么行?”
“我说啊,大家今晚都机灵一点,客气点!待会儿别乱说话,一切看阿公的眼色行事!”
洪兴这帮烂仔、草鞋、红棍们的喧嚣吵闹与粗鄙言谈,丝毫没有影响到宴会厅正堂里那张主桌的安静。
这张桌子旁,只坐了两个人。
为首一人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没有任何褶皱的浅灰色便装西服,白衬衫的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领带打得整整齐齐。
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雷洛,面容英俊,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尤其锐利,如同夜空中蛰伏的鹰隼,带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和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刻,他指间夹着一支燃至过半的“好彩”牌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未落下,目光却地落在手中那张制作精美的请柬上,若有所思。
请柬是昨天上午,由一个自称娄家下人送到他位于筲箕湾警署二楼办公室里的。
打开一看,雪白的意大利进口卡纸上,用老练精湛的毛笔小楷写就的繁体字龙飞凤舞,自有一股扑面而来的书卷气。
“兹订于 公历十月廿八日酉时 敬备水酒 于铜锣湾避风塘 绮梦楼 恭请 港岛总区筲箕湾警署 雷洛探长 雅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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