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青山那扇心门关得死紧,带着积年风霜锈住的执拗。晓燕在纺织厂家属院外头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家家窗口透出昏黄的灯火,飘出晚饭的香气,她才挪动有些僵直的腿脚,慢慢往回走。
硬碰硬是不成了。晓燕心里清楚,对付冯青山这样的老手艺人,强求、利诱,只怕都会适得其反。他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和疏离,是经年累月的失望和创伤结成的厚茧。想叩开,得用水磨的功夫,得让他看到真心,看到不一样的路数。
接下来几天,晓燕没再直接去找冯青山。她依旧每日去区饮食公司点个卯,明知无望,却也做出个积极争取的姿态,让那王股长知道,她没死心。更多的时候,她就在城东那片转悠,也不刻意靠近纺织厂家属院,只在附近的菜市场、杂货铺出入,偶尔跟人闲聊,不着痕迹地打听冯青山的近况。
她渐渐拼凑出更多信息。冯青山确实独居,性子孤僻,不大跟人来往。早些年摆摊卖过一阵点心,据说味道极好,但脾气也倔,不懂变通,后来不知怎的就不干了。如今靠着捡废品和偶尔帮人做点零工过活,日子清苦。邻居们说起他,多是摇头,“可惜了那手艺”,或者“性子太拗,吃不开”。
晓燕还打听到,冯青山每天晌午前,会固定去家属院斜对过的一个公共水房打水。那水房是老式的,只有一个水龙头,周围几栋楼的住户都用它。
这天晌午,晓燕算准了时候,提了个自家“林记”装点心的空竹篮子,在水房附近踱步。果然,看见冯青山拎着两个铁皮水桶,慢腾腾地走过来。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工装,背佝偻着,目不斜视。
晓燕没上前招呼,等他接满两桶水,费力地提起来时,才像是偶然路过,快步上前。
“冯师傅,俺帮您提一桶吧?”她说着,伸手就去接。
冯青山吓了一跳,手一紧,浑浊的水溅出来些。他看清是晓燕,眉头立刻皱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抗拒。“不用!”声音硬邦邦的,带着防备。
晓燕的手停在半空,也没强求,只是笑了笑:“俺就住附近,顺路。”她不再提帮忙的事,也不提点心铺子,就跟在他身旁半步远的地方,慢慢走着。
冯青山闷头走路,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沉。晓燕也不说话,只听着那水桶提梁发出的吱呀声,和两人略显滞重的脚步声。
一直走到冯青山住的那栋楼洞口,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晓燕,眼神里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冷雾:“你老跟着我干啥?”
“没跟着,”晓燕神色坦然,“俺真住这边,新搬来的,不太熟路,随便走走。”她指了指旁边一栋楼,“就那儿。”
冯青山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提着水桶,头也不回地进了黑洞洞的楼道。
晓燕站在原地,轻轻吁了口气。这第一步,总算没被直接骂走。
第二天,差不多时候,晓燕又“碰巧”出现在水房附近。这次她没空手,竹篮子里放着几块还温乎的“林记”杏仁酥。等冯青山打完水,她依旧跟在一旁,走到楼洞口,才从篮子里拿出用干净油纸包好的杏仁酥,递过去。
“冯师傅,俺们厂里自己做的,您尝尝,不值啥钱。”
冯青山看都没看,手一摆:“拿走,我不吃甜。”
晓燕也不恼,把油纸包放在楼洞口的石墩上,“您不爱吃,就给邻居小孩儿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此后几天,天天如此。晓燕不再提租铺面,不再提“桂香斋”,只是每天“顺路”陪冯青山走一段,偶尔放下一两块点心,或者一小把自家晾的菜干。冯青山始终沉默,不接话,也不再看她放在石墩上的东西。但晓燕发现,第二天,那些东西总是不见了。
这天,晓燕没带东西,空着手。走到楼洞口,冯青山破天荒地没立刻进去,他停下脚步,侧过头,昏花的老眼在晓燕脸上停留了片刻。
“姑娘,”他声音沙哑,带着久不与人交谈的生涩,“你……到底图个啥?”
晓燕心里一跳,知道这些天的水磨工夫,总算磨出了一丝缝隙。她看着冯青山那双被生活磨去了光彩、却依旧清澈的眼睛,语气诚恳:“冯师傅,俺不图啥。俺就是觉得,您这身本事,埋没了,可惜。俺也是做点心的,知道这里头的难处,更知道好手艺的珍贵。”
她顿了顿,见冯青山没打断,才继续说:“俺不想勉强您。俺就是……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啥俺能帮上忙的。您要是不嫌弃,俺那儿还有点好面粉,好油,您要是哪天想动弹动弹,练练手,俺给您打下手。”
冯青山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晓燕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疑惑,或许,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被触动了的什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楼道。
晓燕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有些底。他没再直接拒绝,这就是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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