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顾知行沉稳的“喂”字传来,像一块投入晓燕纷乱心湖的定石,那圈圈漾开的涟漪,似乎都平缓了些许。可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堵得她一时发不出声,只听得听筒里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和窗外淅淅沥沥、不肯停歇的雨声。
“是晓燕吗?”顾知行等了一瞬,声音里带上了些许询问。
“顾老师……是俺。”晓燕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这么晚……打扰您了。”
“没事,我刚看完资料。”顾知行语气平和,“听你声音,是遇到难处了?展销会后续不顺利?还是……标准制定卡住了?”
他总能一针见血。晓燕握着听筒,指尖冰凉,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黄永发突然来访,那份诱人又让她不安的计划书,以及厂子里眼下捉襟见肘的资金困境,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她说得有些乱,时而激动,时而迟疑,将那份面对巨大诱惑时的动摇,和深植于心的担忧,都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这寂静的雨夜里。
电话那头沉默着,只有轻微的电流声,证明着另一端的倾听。晓燕说完,心里空落落的,又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只等着那头的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顾知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像这夜雨敲窗,清晰而冷静:“晓燕,你记得咱们在省城,面对‘麦香坊’和它背后资本的时候,靠的是什么站稳的吗?”
晓燕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是……是咱的手艺实在,是咱占着理儿。”
“对,”顾知行肯定道,“是‘林记’这块牌子背后,那份几十年如一日、街坊邻居都认的‘实在’和‘手艺’。这是你们的根,是别人拿钱也买不去的底气。”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现在这个黄老板,他看中的,恐怕也正是你们这历经风波后、更加闪亮的牌子,和它背后代表的那份‘传统’与‘诚信’。他投入资金,是想借着你们的根,迅速长出他想要的枝叶,结出他想要的果子。可这果子结出来,味道还对不对,这枝叶往哪儿长,‘林记’自己,还能不能说了算?”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晓燕心头的迷雾。是啊,黄永发画的那张大饼,看着光鲜,可吃下去,会不会就变了“林记”的味儿?
“可……顾老师,”晓燕仍有疑虑,声音低了下去,“俺们现在,确实太难了。贷款要还,标准要建,机器可能也要更新……哪一样,都缺不了钱。光靠俺们自己,就像小舢板闯大海,一阵风浪可能就……”
“我明白。”顾知行打断了她,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理解,“资金是现实问题,逃避不了。但解决问题,不一定只有出让股份这一条路。”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可以换个思路。黄老板他们,代表的是纯粹的商业资本,追求的是快速回报。但除了他们,是不是还有别的路?比如,有没有可能争取政府的扶持贷款?你们现在有外商的意向,有维护本土品牌的先例,这些都是争取政策支持的筹码。再比如,有没有考虑过,和本地的、知根知底的单位或者有实力的个人合作,采用更稳妥的方式,比如借款,或者条件更有利于你们的入股方式?”
“政府的贷款……本地的合作……”晓燕喃喃重复着,脑子里飞快地转动。之前她只盯着信用社和那诱人的南边资本,竟没想到这些。
“还有,”顾知行继续点拨,“和詹姆斯先生的合作,虽然要求高,但走的是正规的贸易路子,利润可能不如资本运作来得快,却更稳妥,更能锻炼你们自身的能力,是把‘林记’真正推向国际市场的正道。这其中的价值,不是用快钱能衡量的。”
他最后说道:“晓燕,做决定前,不妨把几种可能都摆出来,利弊都看清楚。尤其是要想想,李师傅那样的老师傅,厂子里那些跟着‘林记’这么多年的工人,他们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意跟着你走那条看似最快、却可能迷失自己的路。”
挂断电话,晓燕在办公室里坐了许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檐水滴落的嗒嗒声,敲在心上,反而让思绪更加清晰。
顾知行没有给她现成的答案,却像在她眼前点亮了几盏不同方向的灯,让她能把前路看得更分明些。南边资本的路,光鲜,快捷,却雾气弥漫,看不清尽头;政府扶持和外商合作的路,艰难,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却方向明确,根基扎实。
她拿起黄永发那份计划书,又看了看沈技术员那叠关乎生存的“标准”草案,心里的天平,渐渐有了倾斜。
第二天,雨过天晴,厂院里的积水映着湛蓝的天。晓燕召集了李师傅、沈技术员和几个核心的老师傅,就在老槐树下,把黄永发的事,以及自己昨夜的思考和顾知行的建议,都原原本本地说了。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路,眼下看着有几条。俺想听听大伙儿的想法。”晓燕看着众人,语气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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